俞明钰让人赏了好些人参、鹿茸等上好的药材过去,还让人请了大夫,显然对这位曾经的贴身丫鬟十分关切。宁珞冷眼旁观,不免心中恻然,俞明钰哪里会想到,自己疼爱的小婢女早已和她离了心,不仅不甘身份,还在景晟那里编排她的不是。

    青娘不在,宁珞便在房里多留了一些时候,看着两位嬷嬷煎药,陪着俞明钰说了一会儿话。俞明钰的精神好了很多,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你这么小便出嫁了,你母亲有没有舍不得?”

    宁珞点了点头:“我娘哭了好久。”

    俞明钰怅然地道:“我母亲很早便去了,自幼被舅舅接到府上,出嫁时大家都欢喜得很,没有母亲舍不得我,唯有明惠皇后掉了两滴眼泪。”

    □□皇后便是俞明钰的表姐,两姐妹看起来感情很好,只是宁珞小时候很得□□皇后喜爱,却从来没在宫中见到过俞明钰和景昀。

    宁珞有些狐疑,却也不愿多问以免让俞明钰的情绪波动,便劝慰道:“过去的事情母亲不要太挂念了,我们如今阖府安康喜乐,父亲又对母亲如此挂牵,就算亲人已逝,也会在天上看得开心吧。”

    俞明钰闭目沉思了片刻,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素来满面病容,很少开颜,这一笑居然如云开雨霁,透出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来。

    宁珞不由得闪了一下神,年过而立、缠绵病榻尚有如此容颜,遥想当年出嫁时,俞明钰不知道是怎样的丽色无边。

    “你说得很对,我这把年纪了倒还不如你来得通透。”俞明钰轻叹了一声。

    宁珞掩着嘴笑了:“怎么母亲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母亲这么美,等病好了稍稍装扮一下,我和母亲站在一起倒好似差不多年纪呢。”

    俞明钰也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能说话。”

    “真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倾城之姿,怨不得父亲这么喜欢母亲,日日都来询问母亲的病情。”宁珞状似随意地道。

    俞明钰神情怅惘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声道:“他……是我对不起他……”

    宁珞有点懵,这两夫妻是怎么了,两人都一口一个“是我对不起他”,到底从前发生过什么?

    这一句话之后,俞明钰显然倦了,不一会儿便闭目休憩,宁珞便告退而去,刚出到门外,便和景晟碰了个面对面。

    马上就要过年,景晟的公务少了很多,两人时常能在府内碰上。宁珞见了他便躬身行礼,退在了一旁,景晟却没有往里走,犹豫了片刻问:“这两日是你在房里伺候?辛苦你了。”

    “是。”宁珞垂首应了一声。

    “你母亲怎么样?今日午膳吃得多吗?药是谁在煎的?可要仔细清点好了,不可漏了一样。”景晟一连问了好几句。

    宁珞诧异地抬起头来,景晟的眼中满是关切,只是他几乎日日都到,却几乎不进去探望,青娘在的时候便每日问青娘,也不知青娘是如何应答的。

    “母亲到底是久病之身,病去如抽丝,且孤身一人总是有些郁郁寡欢,今日和我说起了好多从前的事,我们做小辈总不够贴心,父亲若能陪着多说说话,想必能让母亲开怀一些。”宁珞小心翼翼地道。

    景晟迟疑着走了几步,却又在内厅门外停下了脚步。

    “父亲,母亲正小睡着,你进去的时候小声些。”宁珞赶紧在背后添了一句。

    景晟果然不再迟疑,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掀开了门帘进去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景晟和俞明钰居然破天荒一起到了膳厅,这让家里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景昀,他自娶了宁珞后两情缱绻,对父母相敬如宾的模样越发心感缺憾,却苦于素来和父母之间感情内敛无从着手,今日这一见,连眼中都透着惊喜。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回房后,景昀出去了片刻便回到了房里,兴冲冲地取来一件男装:“珞儿,你且换上,我们出去逛逛。”

    自从嫁入定云侯府后,宁珞便再也没有出过府门,虽然有琴棋书画和几个贴心的婢女相伴,可想起从前做女儿时的自由自在,总也有些怅然,想不到景昀竟然察觉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换上了那件宝蓝色团花直缀,娇滴滴的小媳妇瞬间变成了俊俏的少年郎,宁珞兴致勃勃地拿来了一把折扇,学着邹泽林那风流狂放的模样抬起一旁紫晶的下巴道:“这位小娘子长得好生漂亮,不如跟了我吧?”

    绿松和四叶她们笑成一团,紫晶的脸都红了,嘟囔着道:“夫人就会欺负我……”

    “可不能叫夫人了,得换个称呼,”绿竹笑嘻嘻地道,“不如就叫表少爷吧。”

    一行人到了门外,车夫正在马车上候着,景昀让那几个婢女上了马车,却在宁珞的腋下一拖,直接将她送上了白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沿着青石砖路朝前走去。

    定云侯府在皇城的南边,地处南锣巷,历朝来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所在,四周人少僻静,宁珞头一次坐在马上不免有些紧张,身子紧贴着景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敢放松。

    景昀轻笑了一声,左手拎着马缰,右手环抱住了她的纤腰,在她耳后轻声道:“有我在呢,放轻松些,不然只怕你骑上一圈就要浑身酸痛了。”

    宁珞这才放下心来,□□的白马名叫逐云,毛色雪白,体型矫健,她看得欢喜,忍不住抬手便摸了摸它脖上优美的鬃毛,逐云被她摸得欢喜,便甩了甩头嘶叫了一声,一路“得得”地小跑了起来。

    宁珞依着景昀教她的法子,将脚搁在脚蹬上,双腿放松,身子随着马的步伐轻微晃动,果然渐渐适应了起来。

    “喜欢吗?等你学会了骑马,我带你去城外溜溜,逐云跑起来才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它的。”景昀笑着道。

    宁珞被他的气息弄得发痒,忍着笑闪躲了起来,景昀顿时抓住了她的软肋,在她的脖颈后轻吹了好几下,引得宁珞咯咯笑出声来。

    出了南锣巷,朝着南大门而去,因为天冷,沿途行人不多,快到南丫胡同的时候才热闹了起来,这里住着一些富户和低等官员,有好些孩童凑在一起放鞭炮,一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贴着春联,一股年味扑面而来。

    再前面就是南面皇城白日里最热闹的集市了,现在天色已晚,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景昀带着宁珞下了马,一家一家地逛了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要买的,这里的东西简陋,景昀并不觉得能有什么配得上宁珞的,只是这样牵手而行,看着她的眉眼恬淡,巧笑嫣然,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那是世上所有的珍宝加在一起都换不来的。

    眼看着这长长的一条街不一会儿就逛完了,宁珞心满意足,正想问是不是要回去了,忽然听见上方有人笑道:“好你个景元熹,让我们在这里一番好等,你倒是有人陪着逍遥自在,还不快上来罚酒三杯!”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留言的小天使们都去哪里了……

    ☆、第47章

    从酒楼的窗口中探出头来喊话的正是熟人邹大才子邹泽林,景昀领着宁珞上了楼,推开包厢一瞧,里面坐着两个都是宁珞熟悉的,宁珩也在,还有一位不认识,景昀替她引见,是长信侯之子洛长晖。

    一见妹妹,宁珩顿时眼睛一亮,拉着她问长问短,恨不得把这几个月没见的吃喝拉撒都听上一遍,邹泽林啧啧赞叹道:“想不到弟妹穿上男装也是玉树临风,元熹的艳福真是让人羡慕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桃花运呢?”

    洛长晖趁机把桌上的棋盘一撸:“好了好了不下了,元熹来了,我们聊天喝酒,下棋太无趣。”

    邹泽林救之不及,顿时恼了:“你这棋品不行,输了便输了,怎么还赖了?”

    洛长晖装傻:“哪里输了?这不是还有几处活棋嘛,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你还想赢我,等下辈子吧。”邹泽林轻哼了一声。

    “那可不一定,我去向余家妹子拜师学艺,说不定就能杀你个片甲不留。”洛长晖揶揄道。

    “你……一派胡言,你们谁再帮我和她约上三盘,定要一雪前耻!”邹泽林怒道。

    宁珞掩着嘴笑了:“原来邹兄还惦记那盘棋,不知道上次赖的帐可有还了?”

    邹泽林的脸涨得通红,悻然道:“早就写了给她了,让她读了便撕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撕。”

    “慧瑶定然不会撕,说不得还要裱起来挂在厅堂,以后可说给她的孩子听,喏,这便是你娘我胜了那邹大才子的铁证。”宁珞一本正经地道。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邹泽林只好连连拱手:“弟妹口下留情,长晖若是不肯替我邀约,还请弟妹替我传个话,自从那日输给余姑娘后,我苦思冥想了数月,已经有了破解之法,若是不下上一盘,只怕我这心里一直要牵挂着这盘棋了。”

    宁珞并不擅棋,却很能明白好棋之人这种挖心挠肺的棋局之争,然而……她叹了一口气道:“这阵子慧瑶正在烦心她的亲事呢,哪里还有心思和你斗棋。”

    “她的亲事……出了什么变故?”邹泽林纳闷地问。

    一提及余慧瑶的亲事,宁珞便摇起头来。

    原本亲事定在年底,可那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是余慧瑶的八字缺水,不可在龙年成亲。那家人四世同堂,家人七七八八一长串,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亲家的曾祖母信了,便执意将婚期延后了。

    “原本年底就要成亲的,那日子是余、徐两家特意请人算过的,现在泡了汤,重新定在了开年后二月二十八,”宁珞叹了一口气,“这新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合出来的,她的未婚夫都快急死了。”

    余慧瑶和她的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只盼着能早日洞房花烛,这下又要晚上两个月。

    邹泽林一听这事大感意外,忿忿不平地说上了几句,他原本就是狂放之人,嘴皮子刻薄起来饶不了人,旁边酒楼的小厮正好走进来添菜,倒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宁珞赶紧打断了邹泽林的话,笑着道:“这酒闻着好香,让人有些嘴馋。”

    “弟妹可真有眼光,这是我在武真观的师兄带来的,在北地赫赫有名的十步香,寻常人可喝不上。”邹泽林自卖自夸道,“来来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宁珩哈哈大笑了起来:“泽林,你这一杯倒却成日里收集各种名酒,真是怎么说的来着?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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