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气氛喧闹,顾小君沉默了下,而程濯同样没有说话,低垂着头,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追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也是听说,”顾小君微微红了眼眶,“她被欺负的很惨,端影那些人,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杨芝是异类,她们不了解她,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但班里的男同学都对杨芝印象很好,尤其是当时一个叫郑子谦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他是高官子弟,父母都是政府要员。”

    “郑子谦在学校很受欢迎,他可能喜欢杨芝吧,对杨芝很关心,在当时,那样优秀的一个男孩子,他的好是杨芝承受不住的,背地里端影那些人对杨芝的欺负变本加厉,我甚至听说,听说......”

    顾小君的眼睛红红的,“我听说她们找了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堵在杨芝回家的路上,将她打晕拖走了。”

    程濯脸色骤变,握紧的手上青筋毕露,声音有些抖,“她出事了?”

    “我不知道,我后来也只见过她一次,那一次我去她家找她,杨芝在楼上坐着,屋子里很黑,帘子拉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我看到她在磨刀,那时我已经感觉不对劲了,我问她在干什么,她没理我,我待了一会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听到她在笑,自言自语,说什么,晚上就有新衣服穿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出事了,她把端影杀了,晚自习,学校操场上,她当着很多人的面捅了端影七刀,那些人都吓跑了,等到警察来了,才发现她不仅把人杀了,还割了端影身上一块皮。”

    “她是在家里被抓的,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案子审了很久,满城风雨,杨芝被关了一段时间,查出有精神病,他们说是严重的人格分裂症,之后,还不到十六岁的她,被送进了封闭式的精神病院。”

    程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生生的疼,酒吧里那样热闹,可他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环境下,似乎看到一个年少时的豌豆,那样活泼生动的小女孩,扬着灿烂的笑脸,在长长的美人巷子里,一步步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在那样的环境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压抑扭曲,分裂出另一个凶残的自己,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吧。

    豌豆口中的小芝,神通广大,能将蛟褫的肚子撕开一个洞,能在朱牧的身上插一把刀,但自始至终,她似乎只会在豌豆受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虽然当年那起血淋淋的淮高杀人案,她的手段太过残忍,害的豌豆一生背负疯子的骂名,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漫长的四年。

    在十万大山,豌豆还是个会哭会笑的姑娘,回到淮城之后,她变得异常冷漠,这背后的原因,程濯竟有些不忍的想明白了,也许,这座城市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吧,也许她看惯了人情冷暖,人间百态,才对所谓的朋友哀莫大于心死,在她的世界里,人和鬼是没有区别的。

    程濯很久都没有再开口,顾小君抹了抹眼泪,最后说道,“从那以后我没见过她,直到不久前我爸爸出了事,在医院里,她来找我,我才知道她两年前治愈出院了。”

    治愈出院?程濯苦笑一声,怕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漫长的四年里,她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如何自己与自己争斗,自己与自己妥协,自己与自己握手言和,说服另一个自己暂时沉睡,为了二人共同的自由。

    走出精神病院,豌豆用了四年的时间,而那四年的光阴,那样羸弱胆怯的小女孩,是如何生生挨过的呢?

    程濯发觉自己不能再想了,他的心很疼,眼睛有些发酸,连带着喉咙也嘶嘶哑哑的,“她今天来酒吧找你,是为了什么?”

    “我爸的事,她问我爸从山洞逃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出什么东西来,”顾小君说着,摇了下头,又缓缓的摊开了右手,“她还给了我这个,让我把这根红绳系在我爸身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暂时就不会缠着他了。”

    顾小君手心,是一根缀着莲花铃的红绳。

    程濯起了身,拿了车钥匙,转身就要离开,却在最后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下,问顾小君,“你知道端阳吗?”

    “知道,他是端影的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

    ————

    程濯开车去了美人巷,巷口幽幽,棺材铺的门依旧紧闭。

    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抽了根烟,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楼上,远远的,帘子拉着,毫无动静,不像有人的样子。豌豆究竟去了哪里呢?将烟头熄灭,扔在地上,他便开车离开了。

    此时已经快到凌晨了,驶向市郊的路上,原野空旷,明亮的车灯像是怪兽的眼睛,一路呼啸,在漆黑夜幕下,向着璧峰山驶去。

    荒山野岭的工地山头,他已经来了很多遍,但在这样一个黑夜过来,还是第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黑的缘故,白天里那些阴煞煞的鬼气反而看不见了,只听得到风声阵阵,空旷的荒野绵远而凄凉,看不到尽头,却又好像已经探到了低。

    没有豌豆的身影,程濯有些失望,走走停停,待了好一会儿,转身便要离开了。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刻,余光不经意的一瞥,竟看到远处的草丛中趴着一个人影!

    漆黑黑的一团,能看到个人影实属不易,这要归功于那人影四周,飘飘忽忽的一点鬼影,微弱的白色,在草丛间来回晃动,似乎随时便要湮灭了,又似乎被人施了咒语,迟迟不灭。

    而那趴着的人,身影瘦小,程濯几乎没有迟疑,当下喊了她的名字,“豌豆。”

    人影顿了顿,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果真是她,头发乱糟糟的,沾满草叶,脸上一道道泥印,像是刚刚跟人打了一架似的,又像是刚刚翻山越岭而来,累到了极致,脸白白的,气喘吁吁,气急败坏。

    “臭蘑菇,你喊什么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游魂都要被你吓跑了!”

    果不其然,刚刚那鬼火似的微弱光亮,在他喊出豌豆名字的刹那,轻晃了下,眼看着就要熄灭,被眼疾手快的豌豆一把抓住,塞进了什么东西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

    豌豆一边走向程濯,一边皱着眉头,不悦的看着他。程濯没有说话,看着她,眉眼含笑,在她一步步就要靠近的时候,上前走了两步,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将她揽入了怀里。

    豌豆懵了,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砰砰砰的心跳声,有些喘不过气,手中握着的一个布袋子险些掉在了地上。

    “小不点,做我女朋友吧。”

    程濯的声音很好听,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比往日轻柔了很多,豌豆却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推开了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你说你不需要朋友,我仔细的想了想,你是对的,做什么朋友呢,我觉得你更需要一个男朋友。”

    程濯戏谑的笑,有些欠揍,可那张脸真的好看,浓的眉,深的眸,棱角分明的脸,精雕细琢一般,怎么看怎么英俊。

    豌豆在他的注视下,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不能这样,你有婷婷了啊,不能......”

    “傻姑娘,”程濯忍不住笑了,“婷婷是我妹妹啊,她是我继父的女儿。”

    这下,豌豆又傻眼了,难得的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半晌说道,“但是,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忙,没时间做你女朋友。”

    “唔,其实我可以陪你一起忙,做我女朋友,并不耽误你做别的事情。”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还是不能答应。”

    “为什么?”

    豌豆没有说话,看着他,眼神里隐匿着太多东西,她以为程濯不会懂的,可是程濯竟然没再追问,叹息一声,上前再次将她揽入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声音疼惜,“豌豆,我不逼你,但请你不要急着将我推开,人生那么漫长,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爱上我,就算不爱,兴许你会发现我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

    “那么程濯,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想保护你,想一直一直的陪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漆黑荒野,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豌豆听到程濯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顿,无比坚定的说了六个字,“你可以相信我。”

    乌黑眼眸,慢慢的溢满了水光,但她没有哭,不声不响的抹去了眼泪,抬起头,声音故作轻快,“程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灵魂宿体。”

    “什么?”程濯一愣。

    “我找到了孟青最后一抹游魂,但那魂魄太过散乱,随时会湮灭,”豌豆看着他,“我需要将他放入人的身体里,这样他才不会消失,而那个人,必须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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