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暂时捡回一条性命算得上幸运,但难免后怕。

    伏典执剑坐在桌案之前,他孺人半靠在床边闭目休息。我站在一旁,呵欠连篇就狠掐自己大腿,不敢有丝毫睡意。

    这里,大概是个驿站之类的地方吧。

    尝试着向门的方向动了动脚,那边一剑出鞘:“去哪里?”

    “如厕。”有些无奈地轻轻出声。

    “屏风后面有恭桶,不必出去。”伏国舅指了指屋子的另一侧。

    我往屋子的一侧张望了一下,确实有个屏风竖在那里,若隐若现的能看得见里面的恭桶,,“现时想想竟不想去了。”

    “麻烦!”伏国舅执剑起身出屋。

    待他出去之后,我轻轻走至伏妻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确认她是睡着了的。便立刻转身轻推窗户,很好,是能打开的。

    然而脚才跨上窗台,一把长剑忽然从远处飞来,斜插到了泥土之中。

    “真当我夫妻二人这般好糊弄?”靠在床边的国舅孺人亦适时轻笑开口。

    次日清晨,驿站的官吏送上了木枷官文等物,又在马车里塞了些干粮。

    木枷......难道他们以为国舅夫妇二人亲自押解钦犯入都城?

    提及昨日之事,又听他妻子出言讽刺道:“对小曹贼倒是一往情深,就这般着急回去见他?”

    “见不见他倒真没什么紧要的。我姊姊阿娘皆在邺城,无端失踪,她们怕是要急死的。”没想到这木枷看着只是一块木板,却十分的沉重,这下别说逃了,连举动都慢上几拍呢,我只好安静地呆到马车的一角。

    “我夫君同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不会残害无辜之人,若你果真无辜。待许都事成之后,定放你回去与亲人相聚。”那女人倒是良善。

    “妇人之仁!”执鞭赶车的国舅回头冷哼一声,斥他媳妇道。

    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我不禁有些好奇。

    许都,这么多年其实不曾发生太多的改变,当车辕碾过城门的时候,我脑中竟浮现出很多小时候在许都的司空府的事情。

    到了许都,总算不用戴厚重的木枷了,毕竟此地是他们的地盘,再想逃也是没机会的。

    待马车停至国舅府邸,早有下仆出来牵马。伏典跳下马车,又掀帘对他孺人道:“此女你严加看管,我进宫请皇后殿下示下。”

    “夫君,过些日子是阿姊的忌日了,还像往年一样操办吗?”那妇人点头,又问道。

    “今年办得更隆重些,隐忍了这么多年,我们总算能替她报仇了。”

    后来听人说了才知道,伏典原配姓董,是董贵人的胞妹,董家因刺曹一事事败,受灭族之灾。董氏为了不拖累伏典,自请休书,毅然赴死。伏典和曹家的不共戴天,指的便是此事。而他的继配,如今的孺人耿氏是侍中耿纪之女,更是个温顺贤良的女子,年年董氏忌日都为她隆重操办一番,自己更是在灵前行妾礼。

    虽说礼数上这是应该的,可仍是能脑补了一些故事的。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斜挂在夜空,虽说是软禁,府里的人倒还算得上礼遇。伏典妻子耿氏亲自前来送饭。

    “皇后怎么说?”比起吃饭,我现在更关心自己的命运。伏寿那个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耿氏从篮子中拿出碗筷置于桌案之上,淡淡道,“皇后殿下让我夫妇二人自行处置。”

    我望了一眼碗中的饭菜,有荤有素,十分丰盛,难道是传说中的“断头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人也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见我如此,耿氏却是一愣,又笑道:“适才我已向我夫君求过情,他答应暂且不杀你。”

    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是,为什么是暂且?

    “为何不杀我?”我俯身拿起碗筷,开门见山地问出心中疑虑。从他们的角度上来说,此时留着我似没什么用处的,应该杀了才对。

    不要告诉我因为他们是善良的正派人士,我不信。还不如和我说是因为我有传说中的“穿越女光环”来得更实在些呢。

    “那日在葡萄架下初次见你一人百般无聊,我便想着我们是否是同病相怜呢?”耿氏不答反笑,“也许你比我幸运些吧,我夫君心中挚爱是个死人,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

    她的话我听明白了,却不想多废唇舌同她解释。

    我很像一个怨妇吗?

    虽然心里知道放过我不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却还是向她道了谢,“既如此,多谢孺人相救了。”

    “一会儿我让人送些换洗的衣服来,客人就先安心在此住下吧。”耿氏又如此道。

    皇后想要刺曹,定然是要有一定的规划的。而他们的机会应该只有曹操来许都觐见的时候。可实际情况是,曹操来不来许都不是皇帝皇后可以决定的,得看人家曹操自己愿不愿意来。然而曹操现如今几乎不怎么来许都。大概毕竟还有所谓的君臣名份在,每次见面,刘协尴尬,曹操也不适。

    这种连开始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刺杀,在我看来实在没有担心的必要。

    四月,国舅府里的人似乎愈发忙碌了。

    院中的梨树开花了,一簇簇粉雕玉琢似的梨花在春风中摇曳,一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但觉一切烦恼皆被抛诸脑后。

    “过两日是妾身夫君亡妻的生祭,府中每年皆是如此操办的,客人不必见怪。”这日,耿氏来探望我,平淡的话语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夫君的亡妻,这个称呼听着其实有些心酸。我斜倚在门旁,不禁问她,“孺人活得累吗?”

    “你,是在可怜我吗?”耿氏似有微怒。

    我摇头,“并无此意。”只是好奇而已。

    却听她道,“我亦是可怜你的。我信你不曾说谎,曹家二公子确不曾见到皇后殿下的秘信。”

    “孺人此话是何意?”我疑问地看向她。

    “他同繁钦的书信往来在坊间流传,想是如今正沉浸在王孙琐的温柔乡中呢。”耿氏轻笑一声,却又是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话。

    我一头雾水,直瞧着她,定要弄个明白。

    春风吹来,一朵朵梨花飘落在地上。

    原来之前不知何时,曹操西征,曹丕留守谯城,主簿繁钦曾给他写过一封书笺讨论歌舞姬。如今曹丕回了他一封信,大概意思是他最近看上了一个女子,年方十五,能歌善舞,名唤王孙琐。他会寻个日子,纳了那个女子。

    然不知何故,原本是私人书信,却落入其他人手中,如今这段风流韵事天下皆知。

    事情,颇有些奇怪。

    建安十八年五月,大臣们上表请立曹操为魏公。汉帝遣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公爵,封国建号为“魏”,赐予象征权威的九锡之物,以冀州十郡作为他的封地,以邺城为都。

    从规矩上来说,曹操要来许都“谢恩”。我一时间竟有些不明白这魏公的册封究竟是曹操的授意还是刘协方面的计划了!就算伏皇后要刺杀曹操,需要曹操来许都,可似乎没必要拿封国做诱饵,这个代价太大。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更是奇怪。

    有一日清晨,府中众人尽皆忙碌非常,负责□□我的人也有她们忙的去处,我趁乱走出了小院。却从匆忙来去的婢女得知昨日国舅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祠堂大火,孺人耿氏不顾火势冲入祠堂,待到众人扑灭了火,耿氏已然身故,几乎面目全非,可怀中却死死地护着伏典亡妻的牌位与绢画......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这世上会有这种女人?为了丈夫亡妻的牌位丢命,这未免太......明知道此时用可笑这个词对死者极不尊重,可一时竟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了。

    国舅府瞬间被笼罩在白色之中,可我始终没办法逃脱出去,四处摸索着在府里走动,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院的灵堂。

    也许是因为死的是个女子,灵堂之上除了几个婢女姬妾焚烧遗物嚎哭之外,再无他人。案桌上摆着的是两个灵位,比较新的灵位上面写着“屯骑校尉孺人耿氏之灵位”,而陈旧的那个上面写着的是“卿卿爱妻”,虽说一长一短,但亲疏却是立见。

    那灵堂一侧的木架上悬着一副画,画面的泛黄似乎在说明它已经有些年数了,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女子在树下浅笑,画中的女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十分灵动。

    “将出殡之日定在曹贼入许都觐见陛下的时候,到时候让人藏于送殡的队伍之中,曹贼不设防,定能事半功倍。”这时伏典在与人商量事情的声音从灵堂之外传来。

    “非是我不愿为汉室除奸,只是我女儿才死,你竟便想着利用她的死去对付奸邪,未免太过无情。”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声音中带着些哽咽哀痛。

    “外舅,曹贼急于进封魏公定然对此事毫无防备,而曹丕近来也沉于温柔乡之中,此乃千载难逢的机......”说到此处,伏典已领着老者进了灵堂。他忽一眼瞥见我,惊诧着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我自没什么要说的,低着头匆匆离开。

    此人对亡妻情深,时时刻刻供着牌位画像,可续弦的妻室尸骨未寒之际,却拿她为饵行刺杀之事。这种人还真不好说到底算是痴情还是绝情呢?

    等等,耿氏之死,是否果真那般巧合?

    太阳渐渐黯淡,点点霞光映在天边,显得无尽凄凉。

    站在小院的台阶上,无聊地用脚下鞋摩挲着地下的尘土,我脑子有些混乱了。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会不会是伏典为了设埋伏刺杀曹操,故意杀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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