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敏的小木屋出来,也瞧不出是什么时辰,抬头只望见高悬的弯月和闪烁的繁星。借着月光走出庭院,环顾四周在月色映衬更显繁华巍峨的建筑,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丞相府。虽说四下里有兵士巡逻,可我这般大大方方地走着,竟也没什么人相拦。

    恍然想起来这的缘由来。那封信在我看来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是替卞夫人报个平安罢了。可为什么落在曹丕眼里便是问题了?袁绍遗孀刘氏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直接问我就是了,何须冥思苦想?”

    我心有余悸地轻拍了拍心口,默默给了他个白眼。

    其实早就应该猜到了,苏姬能顺利出府,应该少不了他的暗中放行。而在这丞相府中我能畅通无阻,大概也是一切行踪早在他眼皮底下,或者说掌控之中更妥帖些。

    这几年来,丞相府早已经过了多次扩建整修,他住的院子早已陌生到我认不出来了。其实,原本我在这里也没呆过多久,真正带有回忆的是许都的司空府。

    宽敞的屋内烛灯闪亮,墙壁上挂着一张琵琶,与男子书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手指轻轻在琵琶上一触,不知怎的心中一恸。随即又问到了正题:“那信我瞧过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恩。”他一边翻阅着竹简,一边回答着,似乎也没怎么听进去。

    瞧他这样,又不大像是真的为了曹植写给甄宓的信生那么大气,联想起之前关于甄宓想去去卞夫人面前侍疾与曹丕大吵一架的事。难道如今是在借题发挥?

    “我想见见她,她在何处?”阿苏说甄宓被软禁在院里,可我却没看见她。

    他略微抬了抬头,拍手唤人道:“来人,请少君到此相见。”

    “诺!”听到外面有人离去的脚步声,我于侧边坐下等候。

    趁着甄宓还没来的间隙,又想起另一档子事来,“那袁绍的夫人刘氏......”

    还没完全问出口,他已然给出了答案:“我从不瞒你。确实是我让人动的手,那妇人死有余辜。”

    承认的如此爽快,倒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

    虽说从很久以前就听说过的“刘氏杀了袁绍留下的几个爱妾,下令髡头墨面,株连全家”这件事来看,刘氏不是良善之辈,但能让曹丕下决心杀她,该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袁熙兄弟两个死了,刘氏作为母亲难免心存怨恨,丞相下令让你斩草除根是人之常情。”我半猜测地试探询问。

    “也不全是如此,刘氏一开始对咱们家就存了别样的心思。别的事先不提,单就当年用对甄宓起爱慕之心一事威胁任先,你离开邺城,少不了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些想不通,刘氏是袁熙之母,对在袁熙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转投仇敌怀抱的儿媳甄氏应该恨之入骨才对,为何会帮她在曹家上位呢?

    恨不得开个上帝视角,将一切前因后果都了解个清楚,如今却只能一一询问。

    好在曹丕向来有问必答,“刘氏误以为叡儿和湘儿是袁熙骨血......个中缘由,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曹叡,曹湘是曹丕长子长女,甄宓当年所生的龙凤胎。这么一说倒说得通,刘氏误以为甄宓怀着袁家的骨肉嫁给曹丕,是在忍辱负重,因此处处帮她。

    果真是蠢得可以,孩子是谁的,当事人能不清楚吗?

    即便再喜欢甄宓,曹丕还不至于连带到接受别人的孩子,他可没有曹操那样替别人养儿子的伟大胸襟。曹睿曹湘是曹家的孩子,曹丕的长子长女毋庸置疑,刘氏到底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正在此时,甄宓一袭素服,从厅外走了进来,她不施粉黛,不戴发簪,只披着长发却更显清澈自然,映着月色,说是月中嫦娥下凡也不为过。她见我在此,也不奇怪,不过轻轻一笑。

    曹丕见她进来,拿起桌案上正在翻阅的那册竹简刚要起身出门,路过她身旁的时候停下脚步,皱眉打量了几眼:“好端端地怎么穿了身素服?”

    “夫君难道忘了吗?过几日便是先姑刘氏的生祭。”甄宓很是坦然。

    咳,怎么回事?

    听了甄宓这话,曹丕皱眉望她,“宓儿难道忘了,你是曹家的媳妇。”

    “夫君是害怕了吗?”甄宓淡然一笑,“四年前,先夫显雍殁在了公孙康手里,首级被送来你父子帐下,军国大事,妾身无话可说。可显雍的母亲不过是个老妇,夫君连她都不放过,当真是心狠手辣。”

    相爱相杀什么的,这俩货人设还挺带感......我最爱看这种戏了!

    虐恋情深什么的大概就是这种画风,一瞬间都快忘了自己也早已在这个故事中了。

    等等,好像是我要找甄宓过来,想和她说什么来着的,怎么倒成了来看你们吵架了?

    曹丕刚想开口反驳,却被我抢先开了口,“我认为该死的人总有她该死的缘由?你想说这句话是不是?”

    言下之意,话我帮你说完了,麻烦你暂时先滚一滚!

    他大概听懂了,无奈一笑,便转身离开了大厅。

    甄宓从进来到曹丕离开,一直都是淡然无畏的,她缓缓走至主位前,款款而坐。

    以前我心里讨厌她,所以总希望她是装出来的清高,大方,善良。我是一个特别现实的人,总觉得,只要是人,总是有阴暗面的,可悲剧的是,靠得越近,就发现这个人,可能还真特么完美的无懈可击。

    既然问题来了,既然她是清高自恃的,当年邺城城破之时,又是什么缘由使她委身曹丕的?别告诉我她对曹丕一见钟情,如果曹丕长成何晏那样,我大概信。

    至少我当年没有对曹丕一见钟情,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哎呀,算了,越描越黑。

    言归正传,当年我第一次来邺城的时候,甄宓已经站稳脚跟了。那时闹别扭,从没有认认真真地问过他,到底是一开始就是曹操为了稳固邺城势力赐的婚还是他们两个先钟情于彼此曹操才赐的婚。就好像刘氏为什么会觉得曹睿曹湘是袁家的孩子,这也是一个谜,也许所有的事情窜起来就是真相了。

    其实没什么意思,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是我纠结。纯粹是出于八卦心理罢了,毕竟已然被卷入这堆事里来了,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活个明白呢。

    我现在已然看开很多,说难听些,破罐子破摔。离不开逃不了,不过是想弄个明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

    “听子桓说刘氏误以为曹叡兄妹是袁家血脉......”我试探性地想从刘氏死因入手。

    甄宓微皱双眉,喜怒不形于色的俏脸上竟也有了几分愠怒:“他,怀疑我同子建互通有无还不够,竟还要怀疑我孩子的清白?足月而生,这还不够吗?”

    是我措辞不对吗?都说了是“刘氏误以为”了。

    说得现实一些,按照曹家人的个性,但凡是有些许怀疑曹睿兄妹的血脉,是断不会容许他们出生的。曹操是待何晏秦朗很好,可他们身份明明白白,就是“拖油瓶”。

    “你误会了,并非子桓怀疑。是我好奇,为何刘氏会有那般想法?”

    这么说吧,刘氏是袁家主妇,为什么会“笃定”已经改嫁了的前儿媳怀的孩子是自己儿子的?

    除非.....除非有人刻意引导。

    良久,方听她道:“此事确有些缘由,建安九年之时,刘氏阿姑见袁家大势已去,欲杀光袁家所有女子为邺城殉葬,我本想已坦然赴死,只念及袁家其他无辜妇人苦苦哀求,颇有些踌躇。身旁婢女亦惧死,急中扯谎,道实已在外多月的显雍曾于月前悄悄回过邺城......”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难怪那个传说中阴狠毒辣的刘氏会那样帮她。刘氏竟是打着靠这个方式让“袁家”重整旗鼓的主意。可惜,算错了身边的人竟也会骗她。

    “后来他对你一见倾心,刘氏便逼你虚以委蛇,另图打算?”我揣测道。

    “刘氏阿姑绑缚着所有人,又自缚双手,待罪于家。子桓是第一个闯进袁府的。”甄宓摇头,淡然提及当年之事,“刘氏以为他赞我美貌过人,已然是十分留心了,同我说“不忧死”也。其实不过是后来司空论功行赏,才赐婚于他。连孔文举都说不过是‘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罢了。”

    这人提起别人说她是“妲己”,倒也淡定。

    “刘氏阿姑误认为我腹中怀有袁家骨肉,逼我早为所谓“腹中胎儿”打算,已然说下的谎话无法去圆,只好慢慢搪塞。碰巧此时,子桓生了风寒重症,刘氏命我日日前去嘘寒问暖,送药侍疾,他病得迷糊,有些事情便也理所当然了.....后来双生子足月落地,刘氏知晓当时婢女绿竹说谎,俩人撕扯打骂之际被子桓撞破,刘氏才引来的杀身之祸。”甄宓望向我,又道,“你上次说,仓舒的死我不曾亲眼得见,是错怪子桓。可这次看是亲眼瞧见有人回来同他复命的。”

    我点头,“他适才便承认了,就是他派人杀的。”

    “刘氏年近半百,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人,即便有什么过错,难道便不能放她一条生路吗?”

    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随便听听罢了,不会对这种事情发表任何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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