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赐给任家兄弟的宅子屋院不小,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任先曹氏他们早便知道端倪,倒不曾说过什么。虽然曹丕迎纳甄氏一事因为政治需要外加美人的传奇色彩,被宣传的天下皆知。

    但大概是因为我的存在感实在太过薄弱,这事倒没有像当年丁夫人之事起什么波澜。

    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大家可能都会忘了曾经存在过这么一个“任氏”,大家都只会晓得曹家二公子的妻室是“江南有二乔,河北甄氏俏”的甄氏,她原本是袁绍的儿媳妇等等诸如此类。

    这日中午,用完午膳,任先很郑重地对我说有事去书房商谈。

    曹丕书房整洁度向来是随着他心情的变化而变化的,而任先的书房就更符合他们这个年龄的大男孩的特点,一个字:乱。

    竹简布帛摆得地上到处都是,地上还有点点黑墨的痕迹。一进屋,任先又不大好意思地将地上的东西往角落里踢踢。

    我在他书房桌案的下首坐下,“怎么了,有什么事?”

    “前些日子司空赐了些好酒,特意拿出孝敬阿姊!”任先笑嘻嘻地从案下拿出一坛酒,“还记得多年前你偷偷问我和阿览要过酒喝!”

    我笑着接过酒坛,放于身边的地上,“不提还好,当年那酒有多难喝你知道吗?不过,究竟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任先正色道:“阿姊,你和二公子果真准备像当年司空和丁夫人那样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让甄姬来阿翁的丧仪是夫人的主意,司空事后也责备夫人说她这次顾虑不周,对我们家失了礼数。二公子事先完全不知情,绝不是他刻意相欺。”

    “我知道!”我轻轻点头。

    任先一愣,“那究竟是为何?明明从小到大,你和二公子一直都挺好的呀?”

    这个确实没错,无论从哪方面讲,从小到大,他都对我非常好,好到让我差点忘记了会有甄氏的存在,虽然我对这一段历史不了解,但说来惭愧,看过不少小说。关于甄氏的书真的看过不少,大多讲的都是一门曹家三父子及三国众英豪都特别爱她,为她要死要活的......虽然实际情况上来看好像没那么夸张,至少曹丕对甄氏,在我看来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反正一开始就注定是输,倒不如我及早退出,与其被炮灰,还不如趁自己陷得不深的时候主动些,先炮灰自己呢。

    “你放心,司空绝对不会因此事怪罪家里的。”我答非所问。我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对曹操气度的肯定。

    “阿姊,我并非此意。只是,未免可惜了你和二公子从小到大的情分。再者......”任先顿了一顿,又道,“虽说如今妇人再嫁是常事,当年汉武帝的母亲王夫人都是二嫁之身。但阿姊先前嫁的是曹家公子就又另当别论了。当年丁夫人的娘家便不敢将她许嫁他人。若是不回去,阿姊日后怕是也要注定被困在这府里,孤寂度日了!”

    “恩!”我点头,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想过,无所谓啦!反正我本来就没准备再嫁,反正我本来就除了这里,再无地可去。只要给我一席之地,纺织,刺绣什么的,大概能够自给自足一辈子的。

    任先站起来,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看上去有些陈旧的包袱,踌躇了半日,终于将它扔到桌案之上,“阿姊,你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我一面好奇地发问,一面解开包袱,因年数长久而充斥的尘灰扑面而来,我皱眉掩鼻挥走了空气中的尘土,低头一看,里面是些女孩的衣服和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牍。一面抬头狐疑地看了任先一眼,一面随手拿起木牍,用手拭去了覆盖在上面的尘土,慢慢地读着上面显露出来的隶书字样:

    “郭照,汉中平元年三月初十,祖籍安平广宗,南郡太守郭永次女,母董氏,姊昱,兄浮,兄都。弟成。”翻过来看反面,印着当地的官印。这大概是个汉朝的“户籍证明”之类的东西。

    郭照,这名字......竟然和我穿越之前一模一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被叫了这么多年的任元,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叫郭照了。以前朋友总说我的名字男孩气,现在看来古代女子也有叫这名字的。

    “郭照,应该是阿姊本来的名字,这个包袱是从当年那个将阿姊扔在病坊的妇人身上找到的。”任先又坐回到案前坐下,开口解释道。

    “所以呢?”我皱眉问他,“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原来“我”在这里也叫郭照,但是我很好奇,既然任先早就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原本也不知道的,是你和二公子成婚前夕,他交托给我保管,又千叮万嘱不能让你看见,去年攻邺的时候我怕被阿母乱翻翻到,便特意从许都带来邺城。”他摇头道。

    我越听越糊涂,疑问地看着他问道:“那他又是怎么拿到的,不给我倒交给你作什么?”

    “既然有那妇人的画像,找个人对曹家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二公子大概很早便知道了吧!他同我说过,那妇人是郭家的仆妇,郭太守夫妇早亡,她见家道中落,便想着拐带小女郎卖人为妾为婢,因为怕在当地有人认识,便一路来到许都。想来阿姊小时候信任那个妇人,只道是她奉你母亲遗命带你寻亲,也不生疑。谁知到了许都,你得了重病,眼看将要不治,那妇人便将你丢在病坊,想着由你自生自灭。”任先话说到此,颇为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又道:“至于二公子成婚之前不将此物交予你,想来阿姊聪慧,也知道缘由的,成婚之后为何也不提此事,这我便不知道了。”

    不知道世上尚有亲人,没有户籍证明,我在许都便寸步难行。

    那个时候曹丕年龄小,经历宛城一事,曹昂灵前被骂,董贵人被杀这些事情,大概是比较依赖我这个“姐姐”的吧。所以他明明知道了也不说,让我除了留下来,没有其他余路可走。

    这的确太像他会干的事了......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中平元年出生,那我比你大多少岁来着?”我低头抚摸着木牍上的字,问任先。

    “我与二公子同年,阿姊比我们大三岁!”他又替我分析如今的情况,“虽说阿姊祖籍是安平广宗,但郭永既是任职南郡太守,想来是要举家迁往南郡的。南郡份属荆州,在荆州牧刘表名下,刘表自成一方势力,亦是司空的心腹大患。如今的南郡太守叫蔡瑁,是刘表的内弟,只不知木牍上所说的郭永现居何职。”

    也就是说,即便是找到南郡,也未必能找到这木牍上的这些人,但再怎么也得试一试,虽然对我来说可能没多少意义,但对郭家的人来说“我”毕竟是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虽说那个叫郭照的女孩早已消失在建安元年的许都病坊,留下来的只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同名同姓的郭照,但总比让人家留一辈子的遗憾的好!

    更重要的是,能离开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大概会是一件好事。而且,任先将这些交给我,大概也是希望我离开吧!

    “你如今将此物交给我,是想让我离开邺城吗?”

    “是!”任先点头道,“阿姊自叫郭照,有木牍为证。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当初与曹家二公子成亲的‘任元’其人,阿母也是此意,既然有自家亲属在外头,姊姊就应当做回自己。”

    原以为他们会怪我任性,怪我沉不住气,没想到,竟都还这般为我着想,这,大概就是亲人的感觉吧,“阿先,谢谢你。”

    任先摇头,又不解道,“只是不明白,为何阿姊同二公子皆像无事人一般,二公子整日打猎,阿姊陪阿母说话,皆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呀!”当年曹操和丁夫人离异,曹操不也是正常南征北战,随后就把卞夫人扶了正,丁夫人不也是安贫乐道正常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谁离了谁活不下去”这种事情啊!难道我还非得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才算正常吗?

    对曹丕而言,这大概就更算不上什么事了吧。

    任先摇头笑道:“从小到大,我和小弟就从来就没懂过你们二位。”

    “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都快及冠取字成婚了。”我站起身来,顺手拎起地上的酒坛,“酒我带走了,去寻亲的事情让我考虑周全之后再议。”

    “阿姊......”任先忽然伸手唤住了我。

    “怎么了?”我转身疑问。

    “无论你姓甚名谁,将来身在何方,永远都是阿翁阿母的女儿,我和任览的亲姊姊。”

    “我知道了。”笑了笑,并无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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