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结束后并没有像往常的会议一样,大家作鸟散兽急冲冲往外走,反而他们都扎堆围聚在一起互相交流。

    南语看向嘉宾席的几位还在说笑,就出了教室,随便看看走走,后来不知不觉转悠到这栋楼后面,南语才发现爬山虎是从这边墙底的一角向上伸展的,密密麻麻环抱着整个楼的后背,绿意盎然,让人叹服的生命力。

    她折了一片叶子,捏在手里细细把玩,又抬头欣赏了会。

    晚霞的光辉半隐去这片天空,金色交织炽红,泼水似得洒下来,环抱住南语整个修长的身躯,她又想到刚才长者最后的一句话,浮想联翩,抚摸着翠绿的叶子,慢腾腾往教室方向磨磨蹭蹭走去。

    江慕和院士聊了自己的近况以及课题最新方向的进展,虚心聆听了他给的建议和提点,便以家里有事为由,谢绝了共同进餐,长者自然是看到了南语,教室虽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生,可也只有她在他演讲的时候神游,更何况江慕坐在他旁边,频繁后望的动作,他还是能察觉不同的,长者眼神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慕毕恭毕敬地送走他们,在教室里寻不见南语就出了教室门。没想到走廊里也没她的人影,想着她可能闷坏了,心里暗笑。自幼姐妹俩理科就瘸腿,南语的化学一直在倒数十名间徘徊,南言的物理从来没及过格。这会儿让她听他都觉得难懂的宇宙,能坚持这么久没有睡觉,没有开溜,已经着实很令他意外。

    等出了这栋建筑的门,江慕才看到她有一步没一步地挨着墙壁摸索,牛仔连衣长裙显得她更瘦,一如既往高高束起辫子,简约清爽。

    他信步靠近,瞥见她手里的叶子,开口说:“走走”

    南语乖巧地点点头。

    上了台阶,再次穿过来时走过的凉亭,右拐就上了斜坡,宽阔的草坪,喧闹着抢风筝的孩子,还有一颗躯干粗壮的古树,叶子繁茂,南语津津有味地打量,美景入眼,岂能不开心。

    趋步向前又经过图书馆,她看到爱因斯坦的半身巨幅雕塑眼前一亮,然后用手臂碰了碰江慕,贱贱得挤眉弄眼:“快看,你老伙计”

    江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俊不禁,揽回她手臂:“可惜他老人家不熟悉我”自顾开心的呵呵笑,南语好奇地问:“院士是你导师吗?你不是学的物理,怎么研究天文去了”

    江慕尽量思索着对她简单易懂的答案:“院士不是我导师,博士生的时候他来德国开学术会议,我正好陪同我的导师参加,问了他一个问题,就认识了,物理分很多分支,和天文学有交叉,特别是天体物理这一块儿,我当时主要从事的高能理论,就是在对撞机上研究暗物质暗能量”

    “那你问的什么问题?”

    “我当时课题陷入瓶颈期,missingenergy数据出现很大误差,置信区间控制的也不是很好,但是找不出实验漏洞,就疑心是不是大方向上出现了错误,而这位院士在会议上的议题恰好就是暗物质暗能量对宇宙的作用,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就想着反正现代理论天文学总体上的基础就是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正是高能理论最终要解决的问题,鲁莽地问他有没有可能这么多年的研究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宇宙中根本没有暗物质和暗能量?”

    “然后呢”,南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炯炯有神。

    “院士没有反驳,笑眯眯得让我回去好好读天文学理论,还鼓励我进一步作出探索,找出实验理论证明,然后打趣说,万一有朝一日我验证了我的观点,就是毁了他的一生啊,我呢,就回去发奋刻苦,终于相信了宇宙中有暗物质存在暗能量,之后找到院士邮箱,发了封道歉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南语点了点头,没接话,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这四年对她来说留白的生活过往。

    并排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暮色渐渐暗了下来,慢跑的人整装齐发,炎日里蛰伏的昆虫开始伸展懒腰,出来活动。

    南语来过这所声名远播的学校,不过那时恰好赶上旅游高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她懒得挤来挤去,只好在著名的景点粗略的观赏了一番,哪有兴致走走“探险”,今天见到这样的古韵,又与自己学校棱角分明的现代教学楼不相同,自然十分欣喜。

    江慕凭借身高的优势,看尽了她的小表情和动作。一路陪着,无话。

    不过在下个路口即将转弯的时候,他拽住南语的胳膊,停了步子。

    南语回神困惑地看向他。

    江慕轻轻叹口气,缓缓说:“小语,后天我就得走了”

    她这才想起来最近忙着实习的事情,一直还没问他回去的时间,突然被通知,又想想他回来总共还没有两个星期,好兴致一下没有了,有些失落,有些沮丧,还有些不甘心,抬头看看他,尽量缓和语气:“嗯,那你去了好好备课,认真讲学,别祸害祖国花朵,别阻碍他们贡献社会”

    他突然伸出双手扶住南语的双肩,严肃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说的”。

    南语没往自己生病这件事想,还以为他说的是其它嘱托,思忖的时候,突然想到他马上就要过生日了,然后说:“有,你下下个星期就要生日了,干妈一直盼着能给你过个正式的生日呢,好几年没见你,在国外就不说了,刚回国就又见不到人了”

    江慕看着她,有些无奈,原本想着能逼她坦白,两人能谈谈她的病情,没想到

    被这丫头扯到过生日上去了。

    她见她没有说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怨言有些无理取闹,毕竟找到工作签了合同,还是要听命于学校,就又故作轻松地说:“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或者你缺什么,我想想送给你,不过你得先把你的地址给我”。

    江慕抿着嘴唇,动了动喉结,全神贯注地盯着南语:“真要送吗?”

    “嗯”南语用力点点头

    江慕后退一步,左手叉进裤袋,握紧,缓缓开口:“我缺个女朋友”

    “额...是吗?那…那…那这比较麻烦,哪能这么快...额...帮你找个女朋友,要不…要不你再想个别的”。

    她是认真严肃地问,也想过无数的答案,却从来没想到他会这样地回答,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每句话都磕磕巴巴地。

    “别装傻”

    他丝毫不准备退让。

    “没...没啊”

    她这时心虚,双手不停地摆动着单肩包上的拉链,故意避开与江慕对视,眼神在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游移。

    可是江慕今天似乎打定主意了要挑明两人的关系,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扳回她的小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小语,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做我女朋友吧”

    表白直接大胆,简单易懂。

    “嗯...额…那个…不行吧”,她瓮声瓮气,下意识的拒绝,却明显勇气不足。

    “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

    “抬头,说话”,江慕眉心蹙起,注视着她的发旋,声音慢,低,狠。

    “不敢......敢”

    面对气势迫人,杀伐果断的江慕,南语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慌不择路。

    江慕要的就是她这个反应,只在前面放了两个选项,要么老老实实答应,圈进怀里以后的事情慢慢商量,要么给出一个拒绝的理由,反正不喜欢,有男友这些借口他会一一拆穿。

    索性不接话,等她自圆其说。

    双方对垒正处于互相观察的阶段,正所谓敌不动,我也不动。

    可南语哪能有江慕这般耐性,况且还处于理亏,明明喜欢却装傻充愣。小心翼翼组织语言:“额,我也喜欢你,但是...额...我不能直接做你女朋友,这太快了”。

    “怎么才算慢”

    “……”

    南语无言,理不出个所以然。

    “我26了”

    “不,马上就27了”江慕不等她说话,又补充道,他说得看似不经心,实则言外之意却是“我即将奔向30的大潮,你再拖下去就等于延误我的喜事,我以后就娶不上媳妇儿了,你看着办吧”。

    南语怎么听怎么感觉他是在装可怜,而且还有些夸大其词,但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心里满是愧疚,然后安慰着解释说。

    “额...就是…就是…我…得先了解你啊,虽然咱俩青梅竹马,额…不是,我是说一起长大,但是毕竟你在德国那么多年,尤其是这四年,你都没有回来过,所以你有没有变我都不知道,谁知道你在德国有没有干过坏事,而且我听别人说,学物理的不是nerd就是geek,所以我更得多花时间观察你,看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或者不良的习惯,嗯,譬如臆想症啦,相信平行宇宙狂热穿越啦”

    她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明显得怯懦了,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他听着她一本正经的瞎胡扯,理由越编越有理有据,还是忍不住笑了,理科生思维里的ab选项,硬生生被她在中间挤出一个平衡点。自小就是语文课代表,发散思维和编故事本来就是她的强项,记得研究生那年他过年回来,帮她补习物理和化学,布置给她一道课外习题,是关于一艘帆船从地平线驶来,要求根据观测到的方位和给出的行驶速度,算出到港时间,估计当天是真的累了,她耍赖,在答题区洋洋洒洒写道:“我又不是20世纪的码头管理员,你有本事去查到港时间记录啊!!!”,然后大义凛然地质问他:“难道这个答案不对吗”。

    是啊,谁敢说不对,为什么不对,既然教育敢泾渭分明地指出文理,为什么不允许文科声按照他们的思路答题。

    江慕在她说完的那刻就知道了这是她的拖延战术,但是想着好歹承认了喜欢自己,她想缓着就缓着吧。

    “要观察多久”,他轻轻吐口气,

    南语似乎很满意自己刚才急中生智想出的理由,突然来了气势,挺直身板装模作样地说:“那可不一定,你要表现好了,还好说,要是你真的有这些嗜好,说不定我还不要你呢”。

    看着她喜滋滋地得意表情,江慕哪还能生气,俯身握住她的手腕,拉她继续往前走,无奈地开口:“那你记得快点儿”。

    “……”

    “由着你可以,不过以后得看严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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