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能来夏老爹家闲坐本就挺奇的,尤其是还是近日自家门槛都要被人踏破的荣福叔。

    “荣福兄弟,你咋有空来我家坐了,”夏老爹搓着手干巴巴地笑,又连拉了条凳子边喊夏豆:“你坐你坐,豆儿,给你荣福叔端碗茶来。”

    “别别别,甭麻烦,”戚荣福背着手哼着小调儿进了屋里,听了夏老爹的热络招呼只是笑着摆摆手:“我今儿来为件正事,就不坐了。”

    “那事儿吧,我听我家成业说了,那小子能救得人,你家豆姐儿是帮了些忙的,”戚荣福进了屋里开门见山道,又从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块银子,“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豆姐儿既是帮了忙,那这个忙就不能白帮。”

    戚荣福说罢将银子递给夏老爹,“这银子是成业那孩子进城前说了又说的,他走的急,没能亲自来送,我应了他的,你家豆姐儿该得的一分不能少。”

    “这,这是如何说法,咋有这么多钱呢?”夏老爹一时不知该接不该接,只满脸疑窦地看向夏豆:“豆儿,你,你真帮了你成业哥的忙?”

    “唔,是的吧,”夏豆表情无波澜地倒了茶水来,双手捧着递与戚荣福,“叔,您喝茶。”

    那块银子看着比上次得的小了不少,也就五两左右,夏豆发觉自己看到银子还是有些触动的。尽管她救人那当口没想太多,后来跑了是因一时心虚,戚成业小容得了报答,她也没有去眼红,有些东西自己心安即可。

    可听着这句“豆姐儿该得的一分都不会少”,咋就有些不嗨森咩?

    “是这么回事,孩子们都是好孩子,谁也没埋没谁的功劳,”戚荣福闻言笑了笑,单手接过茶碗,又将银子塞到夏老爹手上:“你家豆姐儿倒是个奇的,每每都有财运,说不准你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夏老爹愣愣地接过银子,看看戚荣福又看看夏豆,一时不知该说些啥好。

    “我就不多坐了,家里还有事,今儿也是抽着空儿来的,”戚荣福将没沾嘴的茶碗搁在了桌案上,背着手抬脚要走,末了像是想起什么的叮嘱了一句:“啊,要我说呢,夏老大,这事儿最好别声张,像上回闹成那样也不好看,有财不外露嘛,你说是吧。”

    “是是是,”夏老爹连连点头,跟着他出门去送:“你看看,我我,我都不知道这事儿,我家豆姐儿主意大的很,都不和家里人说。难怪那日进香回来病得在床上都昏睡了两天....”

    “行了行了,收了银子你心里有个底就是了,这些都过去了,也不要怪孩子主意大,救人救得急,谁也没想到后边的事不是,”戚荣福背着手笑得有些勉强:“你就不用送了,回去吧,这么一大笔钱,这回可要好生收好了。”

    直到戚荣福走远了夏老爹才回过头,眼里神色复杂的看着夏豆,犹犹豫豫地喊:“豆儿,你...”

    “爹,”夏豆没由来一阵心虚,“您别和娘说...”

    “你,唉,”夏老爹低低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是见过世面的,爹娘这个样子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

    “但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半点都没给家里人晓得,”夏老爹将银子递给夏豆:“你娘嘴里说你说的多了点,但心里哪里不是想着你好的,你昏睡那两日你娘也熬着两日没睡。”

    “唉,都是爹没本事,让你们几个都跟着过苦日子,你有什么怨怼都对着你爹,不要同你娘生分了。”

    夏豆低头看着自己破了一个小洞的单鞋出神,闷声攥着夏老爹递过来的银子,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古话说血浓于水,父母与子女的感情那样微妙,就算夏豆已经尽力把自己看做夏豆,将这家人当做家人。可她毕竟只穿来几个月,尚且没能适应这般的角色转换。她对这家人的情感,在刻意讨好迎合中却总是透着生分疏离,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爹,”夏豆转身喊夏老爹:“我没有觉得娘不好,也没有觉得家里人哪个不好,”你们是我如今仅有的亲人,是我在这世界存在的证明,我是真的觉得家里每个人都很好。

    “总之,以后我有啥事儿都会跟你和娘商量的。”憋了变天最后她只是说了这么句。

    “那就好,”夏老爹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搓了又搓,这个闺女主意太大了,方才还生怕话说重了,惹得她生闷气,以前她就是个闷葫芦性子,现在长大了倒是好了不少,夏老爹松了口气笑道:“你去看看你娘磨豆子回来了没。”

    “好嘞!”夏豆龇牙一笑,将银子又塞还给夏老爹,迈着小碎步往村头跑去。

    *

    夏豆的娘亲李氏嫁过来就是双十年纪了,二十又三生的夏木,随后过了几年才又生了这么一连串的娃娃。

    算算年头,今年可不是他娘四十岁的大生辰。前几日屋里事多,众人都没想起这遭,直到昨晚了,夏老爹才提起这件事。

    夏老爹待她娘素来真心实意,说起这事当下就提了:“屋里还有些子余粮,今年大豆收的也不少,打一磨豆腐吧,图个喜庆,不差这点粮食。”

    她娘当时推辞道:“这生辰年年都有,没得那么多讲究,那点豆子还不够吃的,别折腾了。”

    “到底是四十大寿,不同往日,”夏老爹难得武断一回,当下就拍定:“以往就算了,今年这磨豆腐说什么都该得。”

    “娘,爹这是心疼你呢,”夏荠当即掩着嘴笑话她娘道,围在一旁的几个孩子听了爹娘的话都笑成了一堆,李氏又欢喜又有些羞的抚抚鬓角:“荠丫头就你鬼心思多。”

    这个朝代豆腐带着祥瑞的意思,一般人家做喜事都要有那么一道豆腐菜。

    生辰日办桌像样的饭食作庆,李氏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最后还是依了夏老爹的话,一家人喜气洋洋商量定了打一磨豆腐,睡前还用水泡了两升半黄豆。

    今早她娘李氏就带着孩几个去里长家磨豆子。整个村也就里长堂屋里有磨,村里人有啥要磨的都要去里长家里借用。

    因夏豆全身还有些伤痛,夏老爹腿脚也没好透,就留他两人在家里。这都晌午了人还没回来,夏老爹才唤着夏豆去接人。

    夏豆进了村头里长家,打面儿就看见了里长娘子,她恭恭敬敬喊声伯娘,里章娘子正站在一边跟李氏扯家常,这一偏眼看着了夏豆,当即笑呵呵地招呼道:“嗳,你家豆姐儿寻你来了。”

    “娘,哥,爹看你们还没回来,让我来看看。”夏豆说着进了堂屋里,朝正推磨的李氏和夏木喊道。

    “正在扫尾呢,”李氏抬袖子擦擦额前的汗,“等急了吧。”

    “没没,娘你累了没,我来吧,”那石磨磨盘圆大又沉实,李氏和夏木都推得极为吃力,夏豆撩了袖子想去帮把手。

    “用不着,这磨重的很,你推不动,”李氏又喜滋滋地跟里章娘子笑道:“这丫头身上没几两肉,只能做些轻巧活儿,重活半点做不动的,净是爱逞能。”

    “娘,”夏豆难为情地抿嘴笑,她娘李氏就是这样的,明明是句好话,心里头是心疼她的意思,偏要说得又生又硬。

    “那还不是你家姐儿疼你”,里长娘子也知道她话语里带着夸嘴,便也顺口赞了句:“难怪说女大十八变,一晃眼你家豆姐儿都是大姑娘了,要是路边上看着这么个标标致致的姑娘,当真还认不出来呢。”

    李氏越发高兴:“哪里哪里,承蒙您这声赞,这丫头也就是皮面长得过得去,内里憨的很。”

    这时夏荠夏树提了水来清洗磨,见到夏豆都哭着脸抱怨:“姐,不知上回谁家使了磨没洗干净,磨里还有好多石子儿,洗了老半天。”

    “都少说两句,提两桶水能累死你俩不成,”李氏板着脸唬夏荠俩个,这边手脚利索地将磨里剩的豆白浆都洗进了木桶,事情都做妥了才朝里长娘子说道:“她伯娘,傍午来我家吃豆腐菜啊。”

    “成呢,我与他爹说道说道,看有没有功夫去。”因被夏荠说了磨里有石头,脸色笑意淡了不少的里长娘子应承到。谁家使了磨没洗就走了,还不是戚八他们一家么,混着沙的老荞麦说是磨了喂猪吃,用了也不洗磨,他家如今看人都是用鼻孔看的,当真是一时得志了不得了。

    上家使了磨没洗,李氏可没有样学样,她叫了夏荠两萝卜头提了不少水来,将磨盘磨芯洗得干干净净才走。

    到了屋里夏老爹早将热水烧开了,夏豆几个抢着来帮忙,挤豆汁是个力气活,为了不浪费一点豆浆,夏家几个都卯足去压挤,接着是煮浆汁,煮汁点卤这里边可是有技巧的。

    “娘,我在那户人家学的法子,这样做得豆腐,又白又嫩,都称白玉豆腐,”夏豆手边上将沸腾的豆汁上浮着的泡沫撇去,一边笑语吟吟道。

    “成,嘴里的活计你倒是能干的很,”李氏在一边坐着歇息,脸上也是难掩的喜色,家里虽然穷苦,但家人都惦记着她的生辰,想着法儿的做顿好吃的作庆,苦日子里也带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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