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言在一片黑暗中猛地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突然,卧室的门被敲响,刘一言惊恐地抓着被角,屏住呼吸,门外传来爸爸的声音:“言言,睡了吗?”刘一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气息不稳地答到:“没有。”

    “我进来了。”爸爸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来,看到刘一言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好笑地看着她:“有这么冷吗?”

    刘一言把头漏出来,噘着嘴:“我做噩梦了嘛!”

    爸爸走到床边坐下,把台灯打开,伸出右手帮她掖了掖被子,满脸的疲倦,却还是耐心地问到:“跟我说说,都梦到什么妖魔鬼怪了啊?”

    她瘪着嘴,摇摇头不肯说,爸爸轻轻笑了笑,在她脸上轻轻地捏了捏,又轻声哄到:“说来听听看有多可怕。”

    看到爸爸温柔的笑意,听到他一如既往沉稳的声音,刘一言稍稍安定了一些,缓缓开口到:“我梦到……我和你,还有妈妈……我们一起去露营,然后遇到一帮坏人,他们……他们杀了妈妈,你拖住他们,让我快跑……我就一直跑啊一直跑,终于跑到了家……”

    爸爸轻笑一声:“然后呢?”说着,用左手手推了推眼镜。

    刘一言猛然怔住,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记得很清楚,爸爸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块花生米大小的紫红色胎记,然而眼前这个人,他的左手手背上什么也没有。

    刘一言强忍住内心的惊恐和不适,咽了咽口水,将呼吸稳了稳,虚弱地笑了笑,然后说到:“然后我就醒了啊……还好这只是个梦……”

    “爸爸”笑了笑,刘一言觉得这个笑好像隐含了一些什么别的意思,但是她无法思考,他轻轻拍了拍刘一言的额头:“本来就是梦啊,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手是凉的,完全没有温度。

    刘一言睁大了双眼,机械地点点头,用力抓着被角的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爸爸”站起身来,柔声对她说:“快睡吧,没什么好怕的。”然后关了台灯,轻手轻脚地离开,最后,还轻轻地帮她把门关上。

    刘一言惊恐万分,一动不敢动地,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躺着,不知是热还是害怕,全身不停地冒汗。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了,她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连台灯都不敢开,小心翼翼地朝卧室门挪去,轻轻打开房门,又凭着记忆和感觉,摸索着,一步一步穿过客厅,走到门前。

    终于,她摸到了门把手,她轻手轻脚地拧开门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一把推开门,却发现闻瞾和邱青昕竟然就在门口,举着手正欲敲门。

    看到刘一言,她们俩脸上焦急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说到:“一言!快跑!”

    “危险啊一言!你爸爸不是你爸爸,他是……”

    刘一言正要说她知道,发现两个人突然沉默了,惊恐万分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

    不知为何,她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不受控制地缓缓转头,她的身后,“爸爸”微笑着看着她们,可是那个笑容太过可怖,仿佛来自地狱。

    他又推了推眼镜,声音冰冷:“继续说啊,他是谁?”

    说完,他穿过刘一言,以她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将双手分别插入了闻瞾和邱青昕的胸口,接着,他用力一收手臂,两只手分别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仍在跳动着的心脏。

    刘一言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来,她听见自己发出闷闷地,急促的呜咽声。

    她像是失去了意识一样,随着重力,直挺挺地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刘一言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枕头湿了一大片,她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张了张嘴想大叫,可是回想起那个梦,她十分害怕,而比那个梦更可怕的是,如果她大叫一声,走进来的爸爸左手上也没有胎记的话,她该怎么办?

    她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将自己紧紧地包裹在羽绒被中,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她全身都湿透了,她屏住呼吸,只听得见自己毫无规律的急促的心跳声,她死死地按住胸口,想遏制住这强有力的心跳声,生怕它会引来更可怕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在枕头底下摸索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她双眼快瞎了,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凭着感觉,重重地按着“1”不放开,几秒之后,手机自动拨通了许魏驰的电话。

    电话通了,可是直到耐心耗尽,响起了恼人的忙音,也还是没有人接。

    刘一言小心翼翼地轻轻吸了吸鼻子,又播了一次,依然无人接听。

    黑暗和恐惧几乎快要把刘一言吞噬了,她有些绝望,可是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按了一次,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边,许魏驰好像对此有了心电感应似的,第三次电话刚响起,他就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闭着眼对着电话发出一声沙哑的:“喂?”

    这一声低沉沙哑的“喂”,终于击溃刘一言的心防,她全身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哇”的一声,终于哭出声来。

    许魏驰被她的哭声惊醒,吓得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不知所措地呆坐在在黑暗中,看不清方向。

    在她崩溃的哭声中,他稳了稳气息,安抚地,轻声地叫她:“言言。”

    刘一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仍然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呜呜地哭着。

    许魏驰清了清嗓子,又开口到:“言言,别怕,是我。”

    许魏驰的声音像窗外皎洁的月光,轻柔地落在刘一言的耳畔,竟然产生了神奇的安定的力量。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却还是止不住地抽噎。

    等她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许魏驰早已经没有了睡意,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坐姿,时间长了,颈椎有些僵硬,他左右动了动脖子,压低了声音,问她:“言言,怎么了?”

    刘一言哭得太久,情绪太过激动,开口说话的瞬间被口水呛到,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许魏驰在电话那边急得抓耳挠腮。

    终于咳好了缓了过来,刘一言闷闷的声音传到许魏驰的耳边:“我做噩梦了。”

    许魏驰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身子往后一仰,重重的重新倒回到床上,他轻轻抿着嘴,宠溺地叫她:“小笨蛋。”

    刘一言吸了一口气,仍然惊魂未定:“许魏驰。”

    许魏驰答到:“我在。”

    “我害怕。”她轻轻喘着气。

    许魏驰轻轻笑了笑,黑夜里,他充满磁性的,低沉的嗓音通过电流传到刘一言的耳边:“怕什么,有我呢!”

    刘一言心下觉得安定了不少,稍稍把被窝露出一个缝隙,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她贪婪地吸了一口,不满地说到:“你在你自己家,又没有在我旁边,有什么用!”

    “有用啊!”许魏驰答到,“你现在想象,我现在就躺在你旁边,我现在正在搂着你,你就在我怀里,像平时撒娇的时候那样,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上。”

    刘一言觉得他幼稚得好笑,“扑哧”一声笑出来,声音也轻松了不少:“说什么胡话呢!”

    许魏驰正色到:“我不是说胡话,我真的这么想。”

    刘一言被他郑重的语气打动,脸颊发红,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于是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不小心吸进一口冷空气,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魏驰笑她:“笨死了。”

    刘一言不服气地和他犟嘴:“你才笨死了!”

    许魏驰答:“我当然知道我笨得要死。”

    刘一言正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承认自己笨,他又补充到:“不然怎么会喜欢你这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你是傻瓜中的极品!”刘一言气结,一边伸出一只手,一边翻了个身。

    许魏驰笑起来:“我只接受我是极品,拒绝承认我是傻瓜!”

    刘一言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对,你是极品贱人!”

    “说得对!我只对你犯贱!”许魏驰表示赞同。

    刘一言忍不住笑起来,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她甚至快忘了为什么会给许魏驰打这个电话。

    俩人的对话毫无营养,却仿佛一抹光,赶走了刘一言心底的阴霾,让她不再害怕,她的脸色又露出不设防的笑容。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过了多久,刘一言感到有些困了,许魏驰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原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低声的呢喃。

    许魏驰察觉到刘一言的声音渐渐小了,也不再搭话了,但他依旧不停地说着话,像是安眠曲一样,轻柔地抚慰着她。直到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好像裹挟着轻柔地微风,缓缓地扫在他的耳廓边,他才轻轻地对着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刘一言说:“晚安,我爱你。”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可是他毫无睡意。翻了个身,他打开网页,在搜索栏输入:为什么会做噩梦。

    放了寒假之后,刘一言和许魏驰反而不能每天见面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个人竟然都有些想念上课的日子,至少可以每天见到对方。

    待在家里的刘一言无心学习,整天不是摆弄手机和许魏驰发短信,就是装作正在看书,实则有气无力地坐着发呆。

    其实她心里还装了两件事,这两件事像两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上,使她连喘息都觉得费力,而她却只能徒劳地任由它们压在自己胸口,束手无策。

    这第一件,是她至今为止还是没有林渔的消息;而第二件,就是吴晟和李婧婧之间的纠葛。

    她依然时不时地就要打一打林渔的电话,侥幸地想着,说不定哪一次就接通了,而事实是,那边除了关机还是关机。但是刘一言也不放弃,打个电话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坚持着,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直到春节的某一天,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不再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而是“你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刘一言彻底傻眼了。

    但是,她仍然抱有一丝期待,说不定,等到开学,林渔又会坐在那个位置上,阳光落在她的常常的,洁白的脖颈上,而她正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睡觉。

    情人节前一天,刘一言接到邱青昕的电话:“一言,方便出来一趟吗?”刘一言感觉到她在极力隐忍着颤抖一中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刚挂了电话准备出门,吴晟的夺命连环电话又打了进来,刘一言接起电话,劈头盖脸:“你们俩有完没完?”

    那边吴晟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小邱给你打电话了?”

    刘一言夹着电话,一边穿鞋一边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那......没事了,你先和她说吧。”

    刘一言摸不着头脑,但是也懒得理他。

    和邱青昕约在商场里的一家甜品店,刘一言卷着一身寒气赶到的时候,她就坐已经在那里了。

    她双手轻放在桌上,埋着头,看不清她的脸。

    刘一言想起在小竹亭的那一次,她也是这副模样,于是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一手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到:“怎么了?”

    邱青昕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却是没掉下泪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鼓足了勇气,她颤颤巍巍地说到:“李婧婧怀了吴晟的孩子。”

    刘一言条件反射地放开她的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全身微微发抖。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里飞快地闪过惊讶,恐慌,以及愤怒等等情绪,很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邱青昕咬着嘴唇,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不再说话。

    不是这样的,他们......他们只是发生了关系,怎么……怎么可能......

    不会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刘一言在心里大声呐喊,可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吴晟告诉你的吗?”终于,她问到。

    邱青昕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

    刘一言不解地看着她。

    “李婧婧来找我的。”

    听到她这么说,刘一言发疯似的抓着她的肩膀:“我就知道!李婧婧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她骗你的!一定是骗你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一言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更有说服力一样,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想说服邱青昕,还是想说服自己。

    邱青昕冷静地看着她,等她安静下来了,才开口说到:“我看到验孕单了。”

    “验孕单?你见过真的验孕单是什么样子的吗?肯定是假的!她骗你的啊!你疯了吧?干嘛相信她?”刘一言连珠炮弹地开口,根本不给邱青昕说话的机会,好像她才是这件事的主人公。

    “上面盖了医院的公章。”邱青昕好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事实上,也确实是别人的事。

    “盖了公章就一定真的吗?再说了,就算她怀孕了,就……就一定是吴晟的吗?她……她……”刘一言她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邱青昕也不争辩,静静地看着她。

    在邱青昕的注视下,刘一言终于败下阵来,她颓然地垂下头,不敢去看邱青昕的眼睛。反倒是邱青昕,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声开解到:“一言,没事的。”

    刘一言不解地看着她,内心揣摩着这个“没事”的含义,欲言又止地:“那……你会原谅他吗?”

    这大概算是刘一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半分钟。

    邱青昕轻轻地,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如果他们只是上床的话,我大概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他在一起,但是现在……”

    “那你就当他们只是上床了!”刘一言急吼吼的开口。

    邱青昕无可奈何地轻笑:“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如果是我,许魏驰和别人,即使只是上床,也绝不可能原谅!

    不要说上床了,他只要和别人有一点不清不楚,我也绝对不会原谅!

    可是,刘一言又想,也许因为吴晟是我的哥哥,也许因为知道你有多爱他,而他又有多爱你,我多么多么希望你能原谅他。

    可是就算原谅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已经产生的后果也无法否认了,而决定权已经不止掌握在邱青昕的手上了,无论她如何抉择,这一切,都将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她们俩安静地坐着,一语不发。

    两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却谁也没有哭。

    刘一言只觉得她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投放到了一个骇人的孤岛,岛上浓雾弥漫,荆棘丛生,到处都是凶猛的飞禽走兽,妖魔鬼怪,而她们,手无寸铁,为了活下来,只得拼命地奔跑,没有方向地横冲直撞,直到头破血流,或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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