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孟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几日来第一次呼吸到新鲜的气息,似乎这清凉的气息也有了一丝丝的甜味。经过江上冷风一吹,云孟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其实这条船并不大,船舱与船舷间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可供人侧身通过,云孟跟随着精瘦男子,侧身经过船舱,来到了船尾。相比之下,船尾确实地方大了不少,甲板地上居中置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放着一个陶盆,盆中汤水沸腾,正咕嘟嘟的冒着泡,一股鱼鲜之味飘散开来。那个壮实之人正盘腿坐在炉子旁,见到云孟。朝云孟招了招手,说道:“公子,江上夜风寒冷,坐过来吧,免的受了凉。”说着又给云孟扔过来半张毡垫。

    云孟又道了声谢,拉过毡垫,便也坐在了炉火旁。那个精瘦男子也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汤匙搅动了几下陶盆中的鱼汤,然后盛了一碗递给云孟,云孟双手接过鱼汤,或许是云孟这几日都没吃什么东西,也的确是饿了,提鼻一闻,“真鲜啊!”,也顾不得考虑其他,吸溜几口就将一碗鱼汤喝进肚中,鲜汤一入肚腹,一股暖流瞬间遍及周身,寒意顿时全无。旁边二人也自顾自喝着汤,却没人个人讲话,炉火闪动,不时映照在三人的面颊之上。

    又过了一会儿,云孟见二人还是沉默不语,心想“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耗着啊,我得问些什么。”便朝二人拱了拱手,然后开口说道:“多谢二为大哥相助,只是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他日若有机会云孟定将报答。”

    精瘦男子又给云孟盛了碗汤,递给云孟,说道:“公子只是不要因前几日之事怪罪我们便足矣了,至于报答,我们兄弟二人实不敢当啊。”

    “对对,我们兄弟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公子莫怪、莫怪啊。”壮实男子此时也插言道。

    云孟赶紧又说道:“哪里的话,二位大哥有难处云孟自然是清楚的,哪里还能怪罪二位大哥呢?”

    精瘦男子微微笑了一下,又说道:“从今日起,公子在这船上可以自由行动,只是千万不要给我们惹事,等到了江州,我兄弟二人交了差,咱们也就再无干系了。公子,可好?”

    云孟点了点头,说道:“有劳了,云孟一定规规矩矩的,不会给二位大哥添麻烦的。只是在下想知道,为何要去江州?”

    壮实男子看了一眼精瘦男子,然后答道:“江州是北府大营驻地,其实……”

    话还没说完,便被精瘦男子抢言道:“其实,为何送公子去江州,我们也是不清楚啊。”

    男子的这一举动,云孟一下便明白了这其中定有蹊跷,也便不再追问。为了缓解气氛,云孟又扯开话题,问了二人关于江州的一些风土人情。二人警惕之心逐渐放松,后来那个壮实男子告诉云孟,他姓李名霸,而那个精瘦之人名叫方规,今后一路上有事尽管道来。

    在船上又过了三日,云孟与李霸、方规二人相处得更熟识了些,云孟虽是北方长大,不擅使船,但从小也跟着李山耕田犁地,编箕织席,干起活计来也是一把好手,只是观察了几次,便也能帮着二人撑船、摇桨。甚至有时云孟还给二人熬汤、做饭,李霸、方规对云孟更是刮目相看。李霸平日里话多一些,又一次问道:“原以为你是个整日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可真没看出来干起活来却不含糊啊。”

    云孟苦笑一下道:“大哥,你那里知道,在下其实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过日子尽管清苦,却也无忧无虑,只因不幸遭遇战事,才落得家破人亡,父母离散。哎……”云孟讲到往事也是一阵心酸。

    李霸见状说道:“果然如此,起初我还以为弄错了呢,现在看来,咱们果真是一类人啊!”

    李霸又回头朝方规喊道:“兄长,你快过来,快过来。”

    方规其实也听到了些云孟的话,心中也是有些惊讶,便放下手中缆绳走了过来。李霸又简单将云孟之言与他说了一遍,方规挥了挥手示意三人先坐下来,然后对云孟问道:“公子,你方才所言当真吗?”

    云孟答道:“二位大哥待我不薄,云孟怎能诓骗二位,所言句句是真啊!想我云孟四岁时父母惨死于赵军马蹄之下,相依为命的祖父也含恨自尽,最后就连收养我的义父义母也在战乱中与我失散,只是幸好被老师所救,才有了如今的云孟。”

    方规在一旁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倒是李霸满眼噙泪,就快哭出声来。李霸抽泣了几下,拍了拍云孟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比我们还命苦啊,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可怜啊!”

    云孟擦了擦眼角泪水,疑惑的问道:“听李大哥话的意思,莫非你们也是有与云孟相似的遭遇不成?”

    李霸没说话,倒是方规答话了,方规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我们兄弟二人也都是祖籍江北,都是一个村子的,战乱一至什么都没了,整个村庄就剩下我们两个活口,那惨象至今只要我一闭眼就还能看见,当时我们也就十来岁吧。哎!”

    云孟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忙问道:“二位大哥口中所说,在下与二位是一类人,原来如此啊!不过云孟疑惑的是,在下起初并未与二位大哥讲述过身世呀,为何而为似乎早已知道?”

    李霸插嘴道:“我俩一不是大罗神仙,可以未卜先知。二也不是有人告诉过我们。只是那日抬公子上船时恰巧看到了……”

    李霸没有接着往下说,反而是又看向方规,方规看了看云孟,眼神中带着疑惑的神情。云孟纳闷,问道:“李大哥、方大哥,二位这是怎么了,你们究竟看到了何物?”

    方规仍略有疑惑的问道:“公子,难道你身上有什么,自己真的不清楚?”

    云孟更糊涂了,不过云孟却十分的清楚,很可能事情的真相离他越来越近了。于是云孟摇了摇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二位大哥,在下当真不知道你们所指为何,还请二位明示。”说着起身就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方规见云孟态度如此诚恳,不像是在说谎,便拉着云孟重新坐下,接着将自己衣服衣领敞开,又将内衣褪至腋下,把脊背对着云孟,说道:“公子请看,在下左肩后有何?”

    云孟心中称奇,不知方规这么做是何故。但也往前凑了凑,仔细看向方规左肩后边,一见之下,方规左肩后刺着一个核桃般大小的隶书文字“北”。

    云孟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合计“这‘北’字莫不就是指‘北府’,方规给我看这刺字又有何意,难道是……”

    此时方规已将衣服重新穿好,对云孟说道:“公子何等聪明,想必已经猜出一二了吧!”

    云孟答道:“不瞒方大哥,莫非您肩上之字与云孟有某种关联吗?”

    方规微微一笑,说道:“公子分析得不错,之所以说公子与我等一样,其实就在这个‘北’字。我等其实本与公子一同从建康出发前往寿春,只不过公子当时并未曾注意到我们。中途我与李霸接到徐将军密令,令我二人先行在庐江渡口等待。我二人遵令前往,三日后徐将军独自驾车与我等会合,车上却躺着早已人事不省的公子。我二人虽心中也犯着嘀咕,但军令却不敢违抗。徐将军也不让我们多问,只说公子犯了天大的罪过,他奉桓大将军之命,将公子押送至江州北府大营,但又绝不可伤着公子丝毫。于是我与李霸便抬公子上船,不慎扯开了公子的衣襟,不经意间看到公子的左肩后也有一个与我们同样的刺字。故而才有了先前之事,事情经过大致如此了。”

    听完方规叙述,云孟如梦方醒,自己的左肩后有刺字却是从来不知,遂既云孟将衣襟敞开,用手去摸,果然在左肩后有凸凹不平的疤痕,感觉真的是个”北”字。这字究竟是何时,又是由谁给咱自己刺上去的呢?为何自己毫无察觉?难道是他,亦或是他?云孟一时思绪又乱。

    方规接着又说道:“北府之中但凡左肩后有‘北’字的,都是来自北方的流民或孤儿,当年我们这一帮人被桓大将军收留后,便被在左肩后刺上了这个字,为的让我们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根在江北、自己的家在北方,有朝一日一定要杀尽仇敌,重新回到家园。”

    云孟听后说道:“如此便是为何我们是一类人的解释了吧?但云孟却并非是北府之人啊,此前我连北府听都未曾听说过。”

    方规思索了许久说道:“这也是我兄弟狐疑之处。北府中并非是人人都有刺字,但只要是北方流民便被刺了字,而且被编为一营,营中弟兄我们自是都认得。却唯独不知公子也是北府之人。不过,或许公子因为是大将军高徒,地位身份都与我等不同,故而不知也倒是合理。我等虽是在大将军麾下效力,但却也从未见过大将军尊容。”

    一旁李霸也说道:“是啊,故而我等也是奇怪,虽说公子的确是也有刺字,可与我等待绝对不同,大将军曾有明令,凡北府兵将,无论何人,如有违规或是抗命者,即刻杀之。可公子既然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不但未被处死,又未受任何皮肉之苦,徐将军还百般安顿要好生待你,却又是说不通了。还有最离奇的竟是公子并不知道自己是北府之人。可能这其中事关机密,是我们兄弟二人还不能也不应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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