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月在飞天而行,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真的以为自己在天上飞,又控制不了自己,如同上了公交车的乘客,车往哪开做不了主,只能坐在车上往外看景色。

    我只有一魂与肉身相连,并不像平时那种灵与肉瓷实的感觉,如同做梦,如真如幻。

    轻月轻飘飘落在一处宅院前,这是日本风格的小院子,前面是日式酒吧,挂着蓝色的垂帘,左右开的小门,能隐约看到里面灯光闪烁。

    轻月往里走,他心中想什么我是感知不到的,只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我觉得他应该是认识这个地方,情绪上有所波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一个文词来形容,就是惆怅。

    这个地方应该是他童年来过的,在记忆的最深层。

    酒吧正在开张,里面是椭圆形的一圈柜台,一个人穿着类似午夜厨房的日本厨师衣服正在擦着高脚杯。

    我一看到这人就傻了,正是二龙。二龙看看轻月,像是不认识:“客人,喝酒?”

    我陡然清醒过来,轻月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是齐翔,按说二龙不应该不认识啊,我们两个以前还一起协作探过佛理会的老巢,这是怎么回事?

    轻月走到柜台前:“来一杯吧,晚上生意不好?”

    二龙熟练调酒,拿着一个小白杯浅浅倒了半杯。轻月拿起来看:“多来点,不差你钱。”

    “不好意思客人,这个酒就得这么喝,此乃正宗日本烧酒,名曰小松带刀。初入口平平,而后劲绵长,香醇可口,酒气能从肚子里散发出来。”

    轻月一口饮干,摇摇头:“日本酒太清,没滋没味,给我来鸡尾酒吧。不过小松带刀的名字到是好听,日本人取名字很雅,君麻,草稚,童子切。”

    “不知火舞。”二龙说。

    轻月笑。

    我疑惑,按说这酒是喝到我肚子里的,可我没有身体传来的感觉。

    二龙对轻月说:“小松带刀,是幕府末期小松家的家主,天资慧敏,可惜英年早逝。”

    轻月摇着空空的酒杯:“可惜啊,天妒英才。”

    二龙指着酒吧门:“小店要打烊了,客人可以走了,回头是岸。”

    轻月抬起头看他:“你凭什么劝我回头。”

    “你到酒吧,我是酒吧的服务生,我劝你回头离开酒吧,此为一凭。”二龙道。

    轻月沉默片刻:“酒吧若以后是我的,我是此间主人,是否就不用离开了?”

    “本无酒吧,何来酒吧的主人。”二龙说。

    轻月摇摇头:“这一凭不好,酒吧主人千年轮换,何尝不能轮到我。你劝不动我,赖樱呢?”

    二龙叹口气:“她在后面。”

    轻月也没和二龙动手,两人只是禅机般说了几句话,轻月掏出一张百元钞压在酒杯下,摇摇晃晃往后面去:“小松带刀,现在有点劲了。”

    二龙这番话确实没触动轻月,我感受不到他内心的波动,我跟随他来到后门,这里挂着帘子,掀开走了进去。

    里面是中式房间,面积不大,墙角燃着糊成的灯,有两个女人正在茶道。一个是小雪,一个是何天真。这两个女人一大一小,可都穿着亵衣,就是贴身内衣。

    小雪身材很好,洗净铅华,一张素面倒也风情万种。旁边是小姑娘何天真,也穿着内衣,小姑娘给小雪打下手,看起来像是小鹌鹑。

    “喝杯茶吧。”小雪捧着一只茶杯放在面前。

    轻月没有犹豫,盘膝坐在茶具前,这只茶杯釉白如脂,青花宛然,一看就是古董。

    小雪端起茶壶,从壶嘴里倒出冒着热气的茶,一入茶杯,黑白分明,烟气弥漫。我现在只有视觉和听觉,其他的感觉一概没有,想来这茶应该是挺香的。

    轻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黄山毛峰,好茶。”

    小雪轻声说:“客人,此茶为天然毛峰,生长在黄山峭壁之间,万物受自然润泽,应顺天道,彼此无伤。”

    轻月摸着茶杯,半晌没说话,沉默片刻道:“这是南宋的杯子?”

    “好眼力。”小雪说。

    “我说怎么这么败兴呢,”轻月忽而一笑:“破落王朝一股衰败气,可惜了这上好的毛峰。姑娘,你刚才说无伤,那我问问你,若无伤你又何必摘自然之物炒晾为茶,让它自己长着岂不是更好。”

    “我没有伤它,它有用可入茶我才入茶。”小雪说。

    “那天下人对我有用,我用天下人,又有何不对?”轻月反问。

    “如果我们在世上只谈有用和没用,那又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小雪轻声说:“人和人之间,人和自然之间,不能为了取物而互相伤害。我摘树上的茶,却没有伤它的根本,在成长之初,并不会动它一分。等其长成,枝叶繁茂,我摘了对它无伤之叶,取回入茶,此为彼此两利。”

    轻月一口喝干杯里的茶,问小雪:“你是茶吗?”

    “我不是茶。”

    “你不是茶,何谈茶之感,你不是自然,何谈自然中的无伤。”轻月亮了亮右手,那第六根的阴王指:“我要此指的目的就在于修为通天,感悟天心,替天行道。比你们这些口头禅,只知道坐而论道的人强多了。”

    说完他起身站起,抱抱拳:“谢姑娘茶。”

    “赖樱在后面。”小雪指指后门。

    轻月抬脚就走,一直沉默的何天真忽然道:“你要入魔了,你知道吗?”

    “我想建造一个真正充满爱的人间天堂,如果这样也能成魔,那我甘愿。我不成魔谁来成魔?”轻月哈哈大笑,推门而出,到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如水落下来,树影婆娑,地上落着花瓣。

    有一人拿着教鞭一般的根子,背对我们,正轻轻敲动地面。

    看着他的背影,我一阵激动,是解南华。

    他转过身,看到轻月。解南华还是这么挺拔,戴着金丝的眼镜。我不知道自己在阴间度过了多长时间,看起来他沧桑了许多,耳边竟然生出一些白发。

    他看着我说:“轻月,我们交过一次手。”

    轻月点头:“不打不相识。”

    那是在佛理会,轻月第一次见到我们,解南华突袭轻月,两人过了一招,都没沾到便宜,算是惺惺相惜。

    “听说你是形意门高手?”解南华道。

    “修为通玄,一通百通,在我眼里有无形意都不重要,不过就是出手伤人的工具。”轻月说。

    “能否领教一下?”

    轻月看解南华:“可以。高手过招,一招即可。”

    他控制着我的身体缓缓走了几个步法,我自己都感觉气势不凡,心想这还是我吗。

    轻月一边走着步,一边运气,能感觉他的情绪略有波澜,看来这套拳法对他影响很大。

    “《一代宗师》看过没有。”轻月说:“形意奉岳飞为祖师,脱枪为拳。清朝郭云深发扬光大,有半步崩拳打天下之说。”

    “你怎么会的?”解南华背着手拿着教鞭:“我们调查过你,你没学过形意。”

    “有一年我到河南办事,在集市上买了一套形意拳谱,花了二块五,自己看着练的。”轻月说。

    “你果然是外家高手,天人之姿。”解南华说这些话也不知是不是讽刺的意味。“就一招吧。”

    两人缓缓靠近,轻月道:“我虽有阴王指,但敬你是个对手,我不会用神通修为,只用外家功夫。一招后,你若站在这里,我自会离开。”

    解南华笑:“我小时候天赋异禀,曾入少林学习,看看咱们两个神童谁高谁低。”

    “好。”轻月说。

    两个人越走越近,解南华握着教鞭,屏息凝神。轻月脚下划着步,双手始终没有抬起。我和轻月共处一身,我用心去察觉他的情绪,令我吃惊的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没有情绪!

    我像是在感知一潭老水,不起波澜,没有涟漪,甚至有没有这潭水我都不能确定。

    我明白,轻月现在不但修为已经极高,而且心境也达到了一种境界。说快就快,说慢就慢,飞扬起指点江山,内敛处大海无波。

    这样的人堪称世之枭雄。

    两人离的极近,脚下没闲着,踩着碎步,互相绕圈,可两人的上半身都没有动,如同两棵枯树。

    现在的我,看不到自己,也就是轻月,却能看到对面的解南华。月光有些亮,此时他的身上却不沾染一丝光,整个人犹如遁入黑暗的精灵。我能感觉到,解南华也到了和轻月一样的心境。

    这两个绝世的外家高手,一招内见生死,谁都不敢轻易出手,谁先动谁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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