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走了片刻,便看到街尽头处有个面阔三间的二层小楼,支着篷簾,挑着酒幡。风府道:“就是这里了,我昨天这里看过,这个时候刚好来往客商赶去舟渡,很是清静”。

    待三人进来,季由见楼下食客众多喧闹嘈杂,不禁皱了皱眉头。风府便抓住一个跑堂的问:“怎么这许多人,带我们楼上去”。跑堂的一听这话忙赔笑道:“三位大爷,今天一早官渡两条渡船坏了一条,这不,留了一半的客人过不了河,又赶着饭点,全都挤在本小店了,楼上实在是没有地方了”。

    这时秦生从楼上转下来,听见跑堂的这话道:“你少浑说,楼上一溜三个雅间,只有一间有客人”。

    “不瞒三位大爷,这上边雅间里是本府新任守备大人和一干将士,这位大人脾气大,性子急,不喜喧闹,我也是为你三位着想,何必和他们挤在一处”。

    风府不等他说完便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各自吃酒,两不相干,谁能碍着谁”。堂倌依旧陪笑道:“虽说各不相干,只是这位大人脾气古怪的紧,前几日也是在这楼上,几个书生不过饮酒说话声音略大了点,就被这位大人手下bā光衣服从楼上扔了下来,至今衣服还挂在门口呢柳树岔上,我劝三位还是下边吧,免得触了霉头”。

    风府听这话早瞪起眼睛:“还有这邪事,可巧我天生不信邪,今日偏要在这楼上吃酒”。说着径自往楼上去,那堂倌还要拦着,只见秦生怀里掏了锭银子丢过去,伙计接过一看,足足有三两之多,即刻脸上堆笑,打躬作揖道:“爷们一定要楼上吃酒,少不得我顶个雷,只求各位别特大声才好”。

    于是殷勤把季由三人带到楼上,等上菜的功夫,季由向风府请皇上密旨。风府敛了笑容正色道:“圣上口喻”,季由二人赶忙跪地听旨意,风府接着道:“风传李之敬为天镇守备,尝与外族私相授受,贩卖军马,侵吞草场以为私田,着申季由即刻驰往稽查,务求详实”。

    旨意传完,季由二人复又落座,风府又道:“你这一出门就是一年多的光景,圣上十分惦念,特别赏了你爱吃的蜜饯甘露海棠和梅子让我带给你”。

    季由赶忙口内谢恩,又听风府哑然一笑道:“王振那厮也有东西带给你,他不说,我也没问是啥,这些东西都在我住处,一会你去拿来便是”。

    季由笑道:“到难为他往你门上走一趟,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在一起,王振见你倒像避猫鼠一样,每每差他你跟前去,他都能推就推,能躲就躲”。

    这时酒菜上齐,秦生执壶给他二人筛了酒,风府举杯道:“难得我们又聚在一处,自从圣上登基,我们这几个人各有所忙,屈指算来,这样款款喝酒的日子少之又少,来吧,先干了这杯”。喝完又自斟上,道:“你才说那时王振怕我,我和你说,我们在一处时,我顶不待见这厮,不过生副好皮囊,虽有些口齿,却全没个主见,只一味邀功买好,顺情说好话,滥做好人罢了。不过如今看来,到是我错看了他。你可知道他月前晋了提督首领太监”?

    “我也是刚刚知道,我已命秦生备了贺礼先替我送过去,也顺便替你预备了一份,等回京后你看看可使得么”。季由不等风府答话又道:“如今我们同沐皇恩,各有归处,正合了那句话,少年有为,志得意满”。

    “只怕王振的志向远不在此,也不知他在圣上面前吹了什么风,竞使他侄子做了锦衣卫指挥同知,你是知道的,锦衣卫乃是孙福禄的私地,几乎油盐不进,王振都有本事把自己人放进去,这份谋划,不可小觑呀”

    “孙福禄经营锦衣卫,从永乐朝算起,总有二三十年,他又与金英过从甚密,而金英与王振一向不睦,我听说这个斯礼监提督太监的缺张太后原本属意金英的,呵呵,我这一年多不在京城,倒是错过了许多故事”。

    “就是这次查李之敬的事听说也是王振的密报,查李之敬便能带出大同总兵宗化,这位总兵大人与金英,孙福禄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风府话声刚落,就听到隔壁雅间咣当一声,似有人打翻椅子跌落在地,又听见众人哄笑,俄顷,又有人追打嬉闹,夹杂着兵刃相接的锵锵声,嘈杂之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风府之前听堂倌说这守备霸道气盛,已经十分不满,这会子又吵得他三人无法交谈,正欲发作。谁知那边忽然安静下来,有调弄丝竹铉子的声音穿壁而过,一个女声缓缓唱到:“把酒对春日,无语问东风。胭脂何事,都做颜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天在栏杆角,人倚醉醒中.........”

    季由听这女子唱的莺啼婉转,绕梁有韵,对风府秦生赞道:“我道这里荒蛮,不想却有如此妙音,实在难得。听起来是杨炎正的水调歌头,只是改了几个字,杨炎正的词乃辛稼轩一样的路数,很该关西大汉持铜琵琶,铁卓板赳赳豪咏,如今这女子唱来又别有番明月弯弓,江风惆怅的韵味,且听她下阕”。

    那边重调丝弦,女子又唱道:“千万里,江南北,浙西东。我生如寄,尚想三径菊花丛。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楫,去做钓鱼翁。故国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季由听的兴起,遂用牙箸敲着碗盏击节相合,初时只是轻轻击打,待听到最后两句,不知怎的触动了情怀,手下用力,发出了铿锵之声。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断喝:“什么腌臜材料在外边哼哼唧唧,扰了爷们儿的兴致”。

    说话间中间的隔断竟被推开,一个戎装打扮的大汉走了出来,站在季由三人桌前,下死眼盯着道:“刚才是谁敲钵打铙瞎嘚嘚,不知道我们守备将军在里边吗?我看你们是皮痒痒活的不耐烦了吧”。

    风府听这话早已怒发冲冠,被季由按住。只见季由仰靠在椅子上,手里依旧闲拿着那根筷子,嘴角一勾,冷冷道:“是我”。

    那大汉被季由冷峻神情震慑住,又见风府长身端坐,岿然不动,秦生一旁安然侍立,自己倒有些怯了。

    “你是什么人?”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幽幽的从大汉身后传过来。

    季由这才放眼去看,原来那间屋里十几个人围着一桌子菜馔,几坛子酒胡乱放在地上桌子上,为首的是个青年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面色如玉,朗目剑眉,只是神色异常阴冷倨傲,脸上透着一股子寒气。因为喝了酒,旁的人都宽衣卸冠,十分随意,只有此人衣冠整肃,一丝不乱。

    季由从容起身一抱拳淡淡道:“在下是过路的行商,昨日从陕西渡河而来,准备往京城去,守备大人有什么指教吗”?说完眼睛直向守备望去,又余光一扫,却见才刚那个唱曲的女子坐在下手,眼波流转正自看着自己,季由一笑,那女子见季由注意到她,便低眉颔首,大有嫣然无方之态。

    那守备看他二人这样,只斜睨了一眼身边人,那人便起身直奔季由道:“你好大胆子,见了咱们守备大人,居然敢安坐不起,你说你是个行脚商人,我看不像,到像是专门偷听壁角,转递消息的贼匪之流,来人哪,给我拿下了”。

    这守备下边的人虽说在军中效力,到底疏于操练。动作起来,哪及得上风府秦生。只见秦生将季由护在身后,风府一个移形换影,早就晃倒两人,二人又三拳两脚,十几个人倒有七八个坐在地上。正在这时,那守备大喊住手,风府停下手去看,才发现守备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着一块牌子,可不是出入皇宫的令牌么。

    风府赶紧怀里去找,只听守备阴阴一笑道:“我当什么人这么狂傲不羁,原来是内庭侍卫大人。请问你是出宫公干呢,还是携私而来呀”?

    风府大怒:“你是哪座山里的猢狲,小小守备,从五品而已,竟敢盗取宫中禁物,真是不知死的”。话到人到,风府抢身去夺,怎奈从楼下又涌来一群将士把风府团团围定。

    那守备大笑道:“我今儿个也没时间跟你们墨迹,要想拿这块腰牌,西关守备衙门来找左世伦,就是本将军我”。

    说罢众人簇拥而去。

    风府待要追上前去,被季由一把抓住:“此刻人多眼杂,抢夺只怕不易”,待到今晚直接摸进守备衙门便是”。

    “只怕他有了准备,加强了警戒到不好得手”,风府踌躇道。

    季由笑笑:“你忘了,不二下午就到了,以不二的身手,什么事办不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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