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急问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就是。”
    “天下汉人,什么时候成为了你可以予取予夺的东西了?就算他们所处的土地,被你们占领了,可这不代表着他们就都是你们的奴隶。没错,你们可以强掳,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是不是我也可以这么认为,有一天我率军占领了盛京,然后掳走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七姑八婶,然后再来和你交换,或者作价直接卖给你?”
    多铎非常惊讶,“你应该明白,本王不缺少奴隶。本王可以将汉人换成来满人,许诺依旧有效,十倍予之。”
    吴争却还是摇头,“在本公眼中,汉人命贵,需要有一个亲王的头颅来祭奠。”
    多铎愤怒了,有种说不清理的愤怒,胸口堵得慌。
    他怒吼道:“别以为本王不明白你的用心,你不过是欺世盗名、收买人心罢了。想以本王性命收买江南百姓人心?来吧,人头在此,拿去吧!”
    吴争不生气,就算被多铎说中了,也不生气。
    吴争在点头,他认同多铎的指责,“没错,你说得对,我就是想用你的人头收买人心。我一直在做收买人心的事,重金养兵掌控军心,把持军权与朝廷分庭抗礼,把赋税慢慢转嫁到富人身上劫富济贫,为了替被你屠杀的三百多百姓悍然举兵进攻宁波府,如今取你人头为那三百多条冤魂讨个公道等等,我乐此不疲。是人都明白,我在收买人心。可这有错了?没效果吗?其实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知道这有效果,而且效果非常好,可你会去做吗?就算去做,最后做得到吗?这就是我和你的差别。都知道这是正确的,我去做了,你只能在一边看干着急,或者你在拼命想办法阻止,可最后发现,你根本阻止不了。对吗?”
    多铎有些震惊了,他确实没想到会从吴争嘴里说出这么一席话来。
    他一直以为,吴争想杀自己,无非是泄愤或者因为仇恨,可现在,多铎才发现,这小子竟然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那就是,必死。
    多铎沉声道:“你错了。愿意听听本王的肺腑之言吗?”
    吴争微笑着道:“当然。你有开口的权力。”
    “你说的道理,没错。”多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可你还是错了。草原上的头狼享受着群狼的供奉,牛羊就该有做为狼裹腹食物的觉悟,弱肉强食,这是常理。你却反其道而行,你必将会被反噬……你甚至不见容于你的朝廷,你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死无葬身之地!”
    吴争笑了,还在点头,“对,你说得没错,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我现在就已经被义兴朝孤立了,他们都说我是个异类……可这又如何?他们拿我没办法,你们更拿我没办法。因为我的周围,还有着这样一群不可战胜的人,多铎,你知道这些你们看不起的南蛮人为何突然变得不畏死吗?其实你应该猜到了,因为他们不是在单纯地为我而战,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为守护他们的利益和他们自己的家人而战,这样的人聚集在我的周围,你们和他们又怎么奈何得了我?多铎,你很幸运,因为你看不到了,看不到清廷在北伐军的兵锋之下如雪化般地崩溃,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会怎样?你会怎么对付他们?”多铎睁着血红的眼睛无意识地问道。
    吴争笑得很灿烂,这是一种自信的笑,一种征服人心之后舒爽的笑。
    多铎这时才意识到,面前的吴争,只是在说一件远没有发生的或许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他信了。
    真信了。
    如果吴争真能按他说的这么继续下去,他的身边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
    而这些人,绝非那些闻清军到来就一哄而散的明军所能比拟的。
    因为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在为自己而战。
    这样的人就算身体不够强壮,但他们的内心是强大的,强大到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多铎怎么可能不信,他带了那么多年的兵,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所在。
    可正如吴争说的,他做不到。
    不仅是他做不到,多尔衮也做不到,小皇帝也做不到,这世上所有人都做不到。
    因为这是一个阶层,他们自己就是这个阶层中的一员。
    见过谁,自己革了自己的命?
    可眼前这小子做到了,他明明就是这个阶层的人,可他所做的却是在颠覆这个阶层的事。
    自己明明可以不死,被清廷用无数的物资和金钱交换回去。
    这是这个阶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常例。
    可这小子居然声称为了那三百多条贱命,要杀了自己这个大清朝的亲王,来向天下贱民示好。
    多铎感到恐惧,不是因为自己的命,而是为了他虽然无法看见却能感受到的结果而恐惧。
    吴争平静地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对于你的族人,我会下令,但凡入过关的人,杀。从未入过关的人,为奴。”
    多铎疯狂地吼道:“你是个疯子!你说过的,百姓无辜!”
    吴争遗憾地一摊手道:“抱歉,我只是个凡人,凡人做不出圣贤的事。我只能做到善待我族的百姓,别族的百姓,那只能让以后的圣贤来善待了。”
    说完,吴争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多铎疯狂的嘶吼声和恶毒地骂声,吴争听不见,不想听见就能听不见!
    宋安匆匆跑来,在吴争耳边嘀咕了几句。
    吴争原本因心情不错而灿烂地脸,开始阴沉。
    “不见。”吴争非常干脆地拒绝道,“死,已经是她最痛快的方式了。”
    宋安道:“少爷,她说是她带人烧了贡院清军的粮仓。”
    吴争嗤声道:“这种话你也信?再说了,就算是她烧的,那又如何,宁波府清军败局已定,无非是晚上一天半天光复而已。”
    宋安有些着急,他道:“可无论如何,这一烧,让我们少死了很多人。少爷,她快死了,见一面又有何妨?”
    吴争沉默了一会,终于松口道:“好吧。前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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