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吏部尚书幺弟孟远与帝都首富之子为争抢一青楼女倌而大打出手,导致其父将本欲备给军队的钱两物资全部收回。户部突然少了这么一大笔资金来源,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从那里调这一笔钱款,最后索性集体上书参了吏部尚书一本。几位元老监国商量之下,将吏部尚书以教子无方降品两级,罚俸三月。

    “陆诗韵那个人,果然是忍不得分毫的。”我将最后那支簪子插入发髻,淡淡说道。

    这件事一散出来,太后与贤妃想必是气的不轻的。吏部尚书幺弟孟远,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往日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如今受了这么大的打压,必定忍不了这口气的。

    因着如今有了身孕,太后为示仁德慈爱便免了我每日的晨昏定省。但那陆诗韵可免不了,今日必定还有一场好戏。

    陈太妃来的时候,我正捏了个橘子细细剥着,对于她的出现我有些始料未及。只得连忙让人请了进来,她长的与清王有七分相似,眉眼里都是浅淡温和,笑着看了眼我:“果然是个漂亮的丫头。”

    “谢太妃娘娘夸奖。”我毕恭毕敬的颔首说道。

    说话之余仔细将陈太妃观察一遍,如今看来陈太妃的病确是好全了。她的声音轻和有力:“这段时间阿熠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莫怪他,他没有其他意思,那孩子只不过是一向随心所欲惯了。”

    “并没有,是青鸳该感谢清王的几番搭救。”我诚然说道,倘若没有清王,我上次定然是没命了。

    “那孩子有些固执,一向是不顾场合,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的。他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心里面。”陈太妃说着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大可放心,如今他走了,不会再牵累到你的。”

    我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走了也好,他那样洒脱的人,本就应在山水画卷里。”

    “青鸳从未觉得王爷拖累我分毫,只是……终归我是陛下的妃子,若他因我出了什么差错,我便是万死莫赎。”说着搁下茶杯,认真的看向太妃。

    说道:“他救了我的命,对我一片赤诚,我是如何也不能害他的。”

    如今他去做了他最喜欢的事情,一扁轻舟,一壶浊酒,在山水之间畅行无阻,活的肆意潇洒,可真好。

    “他不过一时迷糊罢了,会有更好的姑娘去爱他的。”我淡淡道。

    “哀家今日来也不过是想代他说一句道别。”她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一派温和:“那孩子总是怕自己连累了你,所以一直不敢见你。你若真为他好,以后便当从未识得过他。”

    “青鸳明白。”我重重点头,这样于他于我都是好的。

    陈太妃走的时候,恍若听见她轻轻呢喃了一句:“可惜生了这么一副招眼的模样。”

    事情如我所想的一样,晨间陆诗韵去请安的时候,太后因她态度散漫不恭愣是让她在佛前跪上一个时辰,再遣其回宫后抄写佛经三遍。

    陆诗韵的陪房丫头当时一听便急切着要为她家主子申冤不平,说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所以才会出此纰漏的。结果反倒被太后以管教不严为名,让其交出凤印,一切后宫事物由贤妃代管。

    这样一来,后宫里的人都看的明明白白的,得罪贤妃就等于得罪了太后,而这得罪太后的下场却不是她们可以承受的。

    但凡脑袋有些灵光的人都闻风倒向贤妃,这送礼登门的一时间是络绎不绝。

    “娘娘,我们可要做些什么”阿温听完孙吉的话,犹豫着问。

    “不必,我们哪一方都不必要去讨好。”我看着新开的桂花树慢慢说道。

    她们两个人的战场,我何必无端去牵扯

    陆诗韵被撤了掌管后宫的权利后,后宫安分了好些日子。

    “娘娘!薛将军卒了。”

    我紧紧捏着手上未绣完的小衣,不敢抬头,颤着声问:“……谁”

    “是……是薛义薛将军。”阿温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微弱蚊声。

    “薛义吗……”我淡淡开口,心中却激起万道涟漪。

    公主和别人自然不同,在薛义心中公主无人可比。

    公主,成婚当日我一定十里红妆来接你。

    阿鸳……阿鸳,你说等成了婚,我们生个孩子好么?

    阿鸳,你说结婚以后,你会不会就后悔嫁给我了。

    阿鸳笑的时候真好看……

    阿鸳就这样,也比她们都要好……

    阿鸳……

    不管怎么说,薛义……他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皇兄长之外待我最好的人,他曾经那么的喜爱我。

    “这不可能的,他打了那么多仗,从来就没有……”

    “娘娘,这是皇上命人带回来的急件。”阿温说着打开手中的盒子。

    那枝簪子我见过,他曾经一脸忐忑的看着我将它别入发中。可此时却被染血的指印覆满,仿若在诉说它的主人有多珍爱,便是在死去的时候也牢牢不放。

    我打开那封信,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字被泪水慢慢晕开,看着自己再难隐忍下去:“薛义……为何……”

    赵刃说,薛义是因为他挡了一刀才死去的,薛义说——你是阿鸳的丈夫,你若死了,她定会难受的。

    ——左右是我对不起阿鸳,如今这样死了,让她记着也挺好。

    ——倘若当初我能再决断一些,阿鸳又怎会受这些苦……阿鸳曾经那么喜欢我,可我却放开了她……

    ——倘若你厌倦了她,便放她离开。我答应过她,要带她遍游千山万水的……

    ——我今日将这条命给你,只求你……求你护着些她……

    ——阿鸳……对不起。

    “薛义……薛义……”我将纸用力按在胸口,直软坐在地上:“你怎么这么蠢……值得吗……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值得你如此薛义……是我对不起你……若没有我,你本该活的肆意潇洒……”

    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夜里总是盗汗多梦,梦里的薛义一脸的鲜血,倒在地上痴痴的唤着我,我想抓住他,可是却那样徒然无力。

    太后得知后,来看了好几次,太医说,心绪不宁不利于胎儿,可我要如何才能装作无事人那般

    我的病这样反反复复的过了大半年,一会儿发烧一会儿浑身冰冷的,后来连赵刃都从战场上送了一副从越国神庙取得的安神佛珠来。

    太医们都说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即便生下来也多半要夭折,我很害怕,拼命吃着补品,可是我吃了又吐,吃了又吐,身子根本不见好。

    七月多的时候,我正让人取了新秋衣来,还未来得及换上便觉着下腹一阵翻滚。

    接生婆们陆陆续续搬了好多东西进房,我疼的极,什么也顾不上,阿温看的焦急,一个劲的喊我:“娘娘您一定要坚持住,小皇子还等着你把她生下来呢!”

    我这时才明白,母亲生我有多痛。我开始后悔,后悔那日没有好好和她说话。

    我的脑袋是放空的,耳边都是她们叫我用力的声音。我疼的极,我不知道这样的身子还能坚持多久。

    听到哭声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安心的昏了过去,我想,不管如何,陆诗韵和赵刃会好好对他的吧。

    待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三日后。太医和阿温说若我再不好好调养今后便难长寿。

    陆诗韵在经过太后的允许后来看过我,没有再冷嘲热讽,或许是看在我有气无力的模样上。

    她看着阿温手上抱着的孩子,笑的甜美真切:“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想,她或许是真的很想要个孩子的。

    陆诗韵在越国的时候,辗转于百官皇族之间,用尽心机,最后也不过是坏了自己的身子。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赵刃。可我呢……连薛义都……

    今年的雪下的极厚,不消两个时辰便把整个帝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阿温拿了件裘袍将我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将手炉放在我手心里“娘娘身子那么差,怎么能出来吹风,等会儿又着凉了。”

    “阿温,他要回来了。”我轻轻说。

    “娘娘,皇上回来了是好事。皇上知道娘娘你……”

    “他回来了,阿瑜便要被带走了。”我用力掐了掐手心,有些惶恐:“陆诗韵说过,他说要把阿瑜给她抚养。”

    “可阿温,我这身子再也没有能力去折腾了,阿瑜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动了动嘴唇,心中全是的绝望:“阿瑜是我的。阿温,没了他……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

    赵刃在几日后的团圆节赶回了皇宫,百官在南门恭迎,而太后带着众妃嫔在后宫中给赵刃接风洗尘。

    阿温看着镜子里的我,哽了哽声音:“娘娘,奴婢给你上妆……”

    “不必了,就这样吧。再遮也遮不了。”我看着镜子里枯瘦无色的模样垂了垂眸,只取了枝素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

    “走吧。”我起身就走。

    阿温看了眼捧在手里的精致宫装,犹豫片刻还是将其放下,快步跟上我的速度。

    太后看着我远远走来,轻轻摇了摇头:“怎的一月不见,憔悴成这副样子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他们是希望我如此下去的,即便此刻表现的如何关怀备至。

    当赵刃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未有丝毫喜悦。为了护他,薛义用了自己的性命。可他这样的人……又怎会因此而放弃他的计划。

    那些妃嫔官员们个个喜悦至极,说着恭贺喜庆的话。

    我咳嗽了起来,连忙拉住阿温的手,轻轻说:“扶我回去。”

    身后传来铠甲的撞击声,我将要回头,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皎皎,朕回来了。”

    动了动嘴唇:“嗯。”

    他将我掰了过去,看到我的那刻突然冷了笑意,带了怒意的看向孙吉:“朕不是叫你好好的护着她吗?”

    “不关他的事。”

    我淡淡道:“这样也好,我便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瑜被人从我身边抢走了。”

    “谁敢抢!皎皎,有朕在,没人敢抢你的东西的。”他喝了一声,看着我目露怜惜。

    陆诗韵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勾唇笑了笑,推开他的手:“好了,我再也没有精力陪陛下演戏了。我活不了多久的,陛下不必如此了。”

    “谁说你活不了多久的你要好好的活着!朕还要看着你变回以前那副生气十足的模样,朕还要和皎皎你白头到老呢!”他用力的抱住我,声音大的骇人。

    “是吗?”我嘲讽的拉了拉嘴角。

    赵刃用力拉住我的手,眸子竟带了恐慌:“皎皎,现在朕回来了,你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陛下,青鸳不求别的,你把阿瑜给我好吗”我一脸慌张的望向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即便你要把他带走,也请等我……”

    “没人要抢你的孩子,皎皎,谁都不会抢咱们的孩子……”

    “你真这么想的吗?”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陛下……你曾答应过阿玥要把她的孩子给阿玥,如今……”陆诗韵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睛里的惶恐如我一般无二。

    赵刃松开我的手转头看向她,目光寒冷:“对,朕是答应过你。可朕也曾说过要护她一生安乐无忧,可朕却眼睁睁看着父皇亡了她的国家,看着别人欺辱伤害她。”赵刃的话我似乎听过,那样耳熟那样深刻。

    我看着赵刃红了一双眼,粗蛮的攥紧了陆诗韵的手腕,声音冷厉:“朕曾在母妃的灵位前发过誓便是穷奇一生也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可朕却那样冷漠的去诬蔑她伤害她,最后连她的孩子也没能护得住。陆诗韵,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如今你还敢跟朕谈什么?”

    “陛下在说什么……阿玥不懂……陛下今日为何会为了她……”

    ——皎皎,等我回国后与父亲母亲说好,定以十里红妆来娶你。

    ——皎皎,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一生安乐无忧。

    ——皎皎,你莫哭,以后我定不让你留一滴眼泪。

    ——皎皎……

    “不……不是这样的……”我轻轻呢喃着,惶恐害怕的直往后退,直至跌倒在地。

    赵刃甩开陆诗韵连忙跑了过来,我看着他红了眼眶,大喊大喝着:“你走开!我不信……我不信……阿禛他只是有喜欢的姑娘而已……他说过不会伤害我的……他说不会害齐国的……你不可能是他!我不信!我绝对不会去信!”

    “娘娘……”阿温急忙要拉我,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大声道:“阿温你告诉我,他不会是阿禛的……不可能是的……即便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可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沦落至此的。”

    “皎皎……那时的朕根本救不了你,朕并没有那个能力。”他一把抱住我,声音沙哑的极;“皎皎,朕知你恨,可确实是朕不错。当初是国师给朕易了容,所以如今的模样才会大相径庭……皎皎对不起……”

    “阿禛……?你说你当初眼睁睁看着齐国被灭,你眼睁睁看着我去死,你明明知道俘虏意味着什么,我被楚瑜那般羞辱,你却像要个玩具一样把我要了过去。你可以和别的女人好,你可以冷落我你甚至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终究当初是我自作自受。”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可你为何要我看着余九死,为何要我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我是那样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现在连薛义都死了,他那样的人若不是因为我本该一生容华……你要我如何都行,毕竟帝王一向是如此狠心。可你如今又告诉我你是阿禛……可真讽刺……”

    “母亲说得对我不该信你,倘若我一开始就不信你,我便不会如此!”

    “倘若一开始没有你,我便不会傻傻的等了三年,我与薛义也不会错过,余九和他就不会死,而我也不至于落得一无所有!”我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声音粗噶难听:“为什么……你要这般的戏耍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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