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想的没错,云衍去了棠妆阁,依旧被念礼拦了下来,还是说郡主已经睡了。外头才刚擦黑,正是晚膳时候,怎么可能睡了。

    才听到云役的话,他想也没想就从工部一路赶过来,只想见到她解释清楚。可真站在这里了,被念礼一拦,那股冲动退下去,脑子里才开始转起来。臂钏、戒指、耳珰、香囊都送过了,便是再多的误会也无需去解释了。

    渐渐冷静下来,摇头一笑,对着房门方向扬声说一句:“对不住。”在满宫人瞪大的双眼中,转身又走了。

    宋静节听得这声道歉,半晌才站起来,匆匆走过去开了门,人却已经走了。晚上对着妆台想,世子婚事刚定,想必近来忙得很,大约是没工夫再去永安宫了,那她明日便也不去了,就待在棠妆阁吧。

    早早睡下了,第二天拨月还特地给她梳了凌虚髻,她坐在内室翻着书,眼睛却看向水晶帘上的掠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午膳时候别说云衍,就是孙问行也没来。念礼拉着忆书:“你快打听打听去。”

    自郡主吩咐人去永安宫像贤妃告假,念礼和忆书对视一眼就知道郡主大概是消了气了,郡主不动声色,她们倒是欢欢喜喜的就等着云衍来。平时孙问行一上午就要来好几趟的,今日等他,他却又不来了。

    忆书点头就出去了,念礼去备午膳,菜还没上全呢,忆书小跑着回来,一径去了内室:“郡主,圣人下旨秋狝,定在十月十五出发,嫔妃里带上皇后和淑妃,皇子们十岁以上的都要去。”

    现在已是十月初五,这样短的时间要准备好行围,肯定要忙得人仰马翻了。宋静节也没心思追究忆书自作主张的上报,放下书出去吃饭,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一整天都神思不属,明明知道他不会来了,却还是常往门口看。到天黑了,云衍也没有来,还是孙问行送了封信来。

    宋静节拆开一看,里头薄薄窄窄一张纸条,字迹倒有些潦草随意,也不知是抽了那个空档匆匆写出来的,只有七个字,晓看天色暮看云。

    宋静节猛地站起来,把纸条丢在妆台上,两颊绯红,心里砰砰直跳。好半晌才又低下头,眼波欲流,看着纸条咬了唇,半晌才轻轻“呸”出一声。

    那纸条上像是有火,碰都不敢碰,可就这么放着,被收拾东西的宫人看到了怎么办。终究忍着羞,胡乱塞进妆奁里。

    早早就躺下了,心里却酸酸软软的,脑中也乱糟糟的一团。虽然早猜到他有这个心思,可再没想到他竟这么大胆,直刺刺地写了给她。

    翻来覆去夜深了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朦朦胧胧有个侧影,脸上总是淡淡的,嘴角却微微翘起一点,提着笔在写什么,凑近了才看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宋静节恍惚了一两日,才想起来十月初十就是云衍的生辰。之前想着要好好给他准备生辰礼的,这些日子事情不断,竟拖到现在还没个头绪。

    那张字条放在妆奁最下面一层,连带里头的首饰也不再戴了。眼睛往上头一扫,就要微微红了脸。心里再乱,生辰礼也还是要送的。

    只剩两三日了,能选择的不多,紧赶慢赶点灯熬了两个晚上,没让念礼她们帮着下一针,自己绣了个香囊出来,最后一晚还做了对护膝。

    初十那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把东西包了,让忆书送去,自己倒下就睡。

    忆书去了撷芳殿,云衍不在,孙问行自然也不在,把东西交给屋里的小太监了。

    谁知没过多一会,云衍匆匆来了,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进屋就要去书房,忆书反应最快,赶紧指指内室,小声提醒:“郡主睡了。”

    大早上的怎么就睡了,云衍眉头刚一皱,念礼赶紧加一句:“那些针线活计都不让我们插手,全是郡主自己做的,熬了两宿呢。”

    云衍的心像宋静节晚上喝的蜜水一样,酸酸涨涨的,轻手轻脚去了内室,拨月守在床边,见云衍来了,也不惊讶,悄悄出去了。

    水晶帘里佳人熟睡,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不是累得恨了,睡着觉都微微蹙着眉头。云衍坐在方才拨月坐的绣墩上,就这么静静看着。

    等宋静节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睡得久了,嗓子哑哑的喊一声:“拨月。”

    拨月手上端着一杯茶,淡淡笑着扶她起身。宋静节喝一口茶润润喉咙,听拨月道:“郡王爷方才来过了。”

    茶碗“咯”的一声响,宋静节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声音又轻又低:“他……来做什么?”

    拨月把被子掀开,茶放在桌案上,扶她起来,话音虽然清淡,却隐隐有笑意:“什么也没做,就坐在这里看您睡觉,守了两三刻钟,孙问行来催了两遍,才走的。让我们带话,说多谢您的寿礼,还说近来忙着秋狝的事,恐怕没时间当面道谢了。”

    宋静节也说不清心里是怎么想的,心底里却泛出压不下去的欢喜,越是欢喜越是慌,只胡乱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后面的几天就都没出门,云潇若是来,就陪着她吃点心说话,听云潇满脸桃色的憧憬今后的日子,一会说不知世子爱吃什么,她从今儿开始学怎么造汤水,一会又笑的痴迷,问世子以后会不会给她画眉。

    宋静节听的多,说的少。等她走了,自己画这画,却想到画眉和桃花妆上去,脑中的画面怎么也抹不掉,干脆搁下笔去看书。看着书又想到赌书泼茶,满心都是少年少女两个人的场景,一下子抿了嘴笑,回了神又拧起眉头。

    五日一溜就过了,云衍一大早要去辞庄妃,出了飞霜殿,转身就往棠妆阁去。

    宋静节今日起的格外早,正喝着粥,听见通报,调羹当地一声磕在碗沿上,眼睛却早看向门口。

    天刚泛白,外头还有没散的雾。云衍就带着一身薄雾走进来,玉冠上都有些温润的湿气,脚步又快又稳。

    云衍径直走到她面前,宋静节不由站了起来,迷迷蒙蒙的仰头看他。

    见不到的时候,有千万句话要和她说,真的见到了,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云衍微微低头俯看着她,时辰还早,少女一头青丝尚未绾起,散在背后及腰长。

    云衍眼里先有了笑,然后才弯了嘴角,手伸出去抚在她的发心:“我走了。”

    宋静节只呆呆点头。

    少女是最聪敏剔透的人,或是沉静,或是狡黠,几时见过她这样懵懂的样子,不知有多乖巧,眼中只有他的倒影,云衍心里又轻又软,再摸摸她的发:“多吃一点。”

    今日出发,万不能迟到,说完这一句,放下手就匆匆走了。这须臾时间,宋静节看着他来了又走,脑中像是一团理不清的线,却乖乖的坐下来一口一口把粥吃尽了。

    前头出行的鼓乐奏了一个上午,午时车马仪仗才出宫门。云潇下午又来了,拉着她看嫁衣上的花样子,问她哪种好看。

    公主的嫁衣是礼部预备,云潇却不管这个,非要学着民间女子,自己一针一线的绣。宋静节心里有事,胡乱指了一个,听云潇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好不容易晚膳时候送走了云潇,宋静节才舒了口气,却觉得小腹隐隐有些胀痛,连着头也疼起来。

    拨月给她把钗环都卸了,用梳篦通头发,梳了百来下,才觉得好受了些。坐在妆台前一眼就看到云衍送来的那些东西,最前面的就是那个绣海棠的香囊,猛然想到自己也送了只香囊回去,又是懊恼又是脸红。

    索性拿一根草虫簪子,简简单单绾起头发,放眼一看,博古架上也是云衍送来的宝瓶,临窗炕榻上放的是云衍送来的话本,连点的香也是他挑的百合香。看一样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跶一下。再待不下去,便带了拨月出了棠妆阁散散心。

    夜凉如水,深秋时候,白日不觉得,晚上却很有些冷。冷风一吹,宋静节头脑就清明多了。比方才心慌意乱的好,宋静节不想回去,渐渐走到了御花园的沁芳亭里头。

    沁芳亭是建在一个小池子上头的,池子里养着锦鲤和乌龟。宋静节倒不是喜欢这些,只是借着亭边一排木凳坐坐,歇歇脚。凭栏望月,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在赏月,却也有人在赏她。四公主带着寒露站在花丛的阴影里,看着宋静节勾起一个冷笑。

    皇后跟着皇帝去了猎场,下午仪仗一出宫门,四公主在长安宫里又闹了起来。皇后不在,那些姑姑们哪个管得住她,任她打伤了两个小宫女。既怕伤着她又怕被她伤着,宫人们躲躲闪闪,四公主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长安宫。

    一出来就跑去丹青馆,到处也没找到方墨卿,又跑去永安宫,她被贤妃赶出来过,也不敢硬闯,让寒露去问,世子却也不在这里。

    四公主垂着头爬上锦绣山,在远望亭里又坐了半晌,天黑了,冻得打了两个喷嚏才肯下山,本来是要回去的,结果一眼看到沁芳亭里坐着的人。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就算是四公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情景美得像幅画,可宋静节越美,她心里的恨意就越重。你自己撞上门来,可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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