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像是不解的瞧了床上男子一眼,旋即扯扯嘴角说着:“无名小辈不足挂齿,只是公主相求,怕是拒绝不得。”

    “咳……咳……公子见着朕丝毫不怯,又怎会为了小女一求便来了?”他身子虽不好,但脑里灵台还很清明。殿内这男子他虽瞧不见,可那抹闲云野鹤一般的闲淡绝尘之气可是将殿内森然之气压去了九成。

    百花到底如何结识这等人……

    “怯?”千羽起身,执起一杯清茶将那炉中的龙涎香浇熄,“千羽只为一人怯。”

    “咳咳……原是如此。”

    “军中之事国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千羽自然会助你。”

    “你……你怎。”

    “国君不必多问。”千羽衣袖一甩,国君似乎看到殿内隐隐约约有云雾缭绕,心里没来由对那男子敬畏了几分。

    但帝王总是多疑,不禁还是要问上几句:“咳……公子莫见怪,实在是……”

    一话未说完,千羽便推开那扇紧闭的门,将外头的微阳引进殿来:“毒可杀人,香未尝不可。祖陌不过是最次的毒师,国君怎会让他去,白折了兵力。”

    仍是清清淡淡的语气,说罢便走出殿,国君挣扎着起身,眸子只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金边墨底祥云。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子觉着也恢复气力。

    贵人!上天派来的贵人!

    他也顾不得思索这人为何会知晓他请来的毒师姓名,顾不得怀疑他为何会知晓如此多的事。连连唤来百花,让她去同那人好好说说。

    若是得了他相助,覆灭黎楚还不是朝夕之事?

    国君将百花哄去寻那人,只说是要当面好好谢谢他。百花一瞧父皇身子已然大好,心里欢喜之余也念着去见千羽一面,便欢欢喜喜出了宫。

    可她去了那地儿,却没寻到千羽,失落而归。她父皇听罢,脸色微变,只叫她明日再去一趟,直到见着他为止。

    “父皇,您怎么……”百花瞧着他脸上的凝重,只觉得父皇必然不是为了道谢这般简单,“怎么脸色这般难看,是哪里不舒服么?”

    “父皇无碍,朕的好公主,你切记。”国君直直看着百花,眸底的凝重让百花不由得背后一凉,“你切记,必然要将那公子寻来父皇这。”

    “可父皇,您只是为了道谢么,如果不是,请恕女儿无法。”

    “你只消听父皇的便是,父皇的话难道你不听了!”

    “父皇……”百花颤颤开了口,还是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实在不愿忤逆父皇,可一想起千羽闲适恬淡的模样,心里是如何也不肯将他的一切打乱。

    千羽那种人,怎么能被俗事纠缠。

    可国君倒是被激怒起来,猛的将桌子一拍,在手掌落下之处蔓延出裂痕,眼底闪烁着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朕是你父皇!你必须听朕的!若是不听,朕必然将那人杀死!”说罢他便起身离去,只留下一张碎裂的桌子同扬在阳里的细碎尘埃。

    倒映在百花的眸中,眸光颤动,如同被风拂过的江面。只听见一声细微从她嘴中吐出:“孩儿遵旨,父皇……”

    百花日日去寻千羽,屡屡没有寻得。她倒是情愿他永远不被她找到,可那样她便永远见不到他了,一想心里便不大痛快。女儿心思,或许就是这般的错杂无奈,抱怨天命,难为自己。

    可那日他还是出现了,在布满湿漉漉气息的青石小巷,千羽手捧绘有玉兰的红瓷瓶,从水汽弥漫的那头走来,与百花擦肩而过,神色一如从前,闲淡慵懒得让百花心生了酸涩。

    “这几日你去哪了?”百花压下心头的酸楚,开口说着,想上前却不敢上前。

    千羽只瞥了她一眼,便自顾自走进院里,将院内那西南角开得缤纷的白玉兰折下,安在瓷瓶里。瓷瓶旁又焚了一香,百花略一嗅,惊喜道:“如此纯粹的傍琴台,我还是第一次闻见。”

    千羽默默不语,只走进屋里,待出来时手里已然抱着一把玉琴,玉身剔透,衬着墨丝白衣的千羽,刹那间百花还以为是天上神君降临。

    “你要弹琴?”

    傍琴台此香,素来为文人弹琴所燃,可说是见此香便可聆琴音。

    千羽听罢,仍旧是不语,只慵懒坐在榻上,将琴身打直架在榻上,修长指尖随意滚拂了一下,音色极为透静,乃上好的玉石琴。

    百花正闭上眸子想听上一曲,可阖眸许久未有琴音倾泻,她只不解睁开眼:“怎么不弹了?”

    “想听我弹琴?”千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将那焚着傍琴台的香炉拿过,“待我弹给她听后,再给旁的人听。”

    “这样啊……”百花浅浅的说了句,将头垂下,眸底翻涌的水汽几乎要掉落在地。

    她,是千羽心爱的人么……真是羡慕……

    千羽瞧着百花闷闷不乐的模样,只不解的努努嘴,便将那香灰倒在地上,起身抱起玉琴:“去皇宫罢。”

    百花猛的抬起头,略有些惊诧问道:“你知道?”

    千羽没有回答,只径直走出院外,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降真香,那是方才的傍琴台沾上的香。百花不禁晃了神,眼里脑里皆是千羽的模样,像踏着云雾而来,又乘着云雾而去。待千羽走远后才连忙跟上。

    国君一见千羽,欢喜得险些让百花认不出来,百花只听见国君拐弯抹角说了许多,而千羽只是沉默不语,看上去似乎没有在听,直到国君收了声,千羽才不紧不慢说了声。

    “现在便启程。”说完,抱着玉琴从矮凳上起身,转身时留下清幽俩字,“备马。”

    国君早就打点好一切,千羽只消应允便可,他瞧着千羽应允如此痛快,眼角眉梢喜色更是遮掩不住,可百花小脸却透着苍白。顾不得身旁的父皇,抬腿便往城门追去。

    待她追上千羽时,那清雅男子已坐上骢马,背一玉色琴,无留无念的离了皇宫。百花追上去,不管不顾大声喊着,可千羽始终没有回头,只留下一抹霜色,凝结在百花的眸子。

    她忽然觉得,他的马蹄卷起半城烟沙,而她便在他画的牢里,独自痴傻。

    “我等你,千羽……”待烟尘落定,她遥遥的瞧着他消失的方向,嗫嚅了许久才说出这话。

    可百花哪知道,再见君子之时,已是半生之后。

    皇城之外,千羽将骢马骑成了风,日夜不休,若非他神力支撑,那马儿早就被累死。

    千羽早开了天眼,探到她正在黎楚之内,想着那女毒师可能便是她,才有心去将邺北国君救活且应允他助他歼灭黎楚大军。

    可千羽更知道,就算有他相助,邺北也难逃亡国之命,但邺北的亡与不亡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为了来寻她罢了。

    从邺北皇都到边荒的雁愁关有一月的路程,千羽凭着神力用了七日时间便到了那雁愁关。一路风尘,日夜不休,他也难得的面露倦意,纯白衣衫被一路尘沙沾污,背上的玉琴的冰蚕弦也累了一层不算薄的尘埃。

    那骢马一到了雁愁关门便倒地不起,活生生累死了。这是千羽下凡后,所犯的第二个大错。

    一是私下凡间护有罪神女,二是暗用神力使生灵死去。

    但他素来无视天规,只对着那匹累死的马儿念了经文。那是护它投个好胎的经文,很是有用。

    他只抱着玉琴入了关门,一路畅行无阻。直到一穿着银甲手执长戈的男子走来,只瞧了一眼千羽,即刻便将他领到一处奢华府邸。

    “国君前些日子便下旨让末将迎候公子,这关里一切简陋的紧,只有这祖毒师的宅子最好,只委屈公子与祖毒师一同住下了。”

    千羽略抬眸子,疏疏的阳光落在他翘起的睫,只听见他淡淡的说了声好,便抱着琴往祖府的大门走去。留下那将士茫然在原地,好半响那将士才回神,惋惜的摇摇头便走了。

    “如此风度不凡之人,祖陌怎容得下他……唉……”叹息的声音随着雁愁关里常有的烈风,飘摇到碧空之上化为虚无。

    是那将士的惋惜,还是上苍的叹息。谁知晓呢,至少现在的祖陌满心想着怎么把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炼香师除去。

    千羽进了府邸,拐过那青灰的影壁,随即一老者便迎了出来,满脸堆着笑,身子弯成弓样。只对着千羽恭敬道:“老奴是祖府的管家,祖毒师知晓公子要来,让老臣一早便候着,这会子劳公子随老奴走一遭罢。”

    说罢身子便往旁边一挪,笑呵呵的就要让千羽先走。

    千羽听了之后,只瞧了他一眼,竟把那管家惊出一身的冷汗。瞧着这公子弱不禁风的模样,却也不是个好惹的。管家心里暗自嘀咕着,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僵。

    “我住在何处。”

    “什么?”管家一时愕住了,但还是回了,“公子在横萧院,那可是个好地啊!”

    没等那管家介绍一通那所谓极好的横萧院,千羽只用闲淡的眸子瞧着他,生生把管家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在哪。”

    “这……过了花园就是了。”管家答完,心下忽的不安,只开口道,“公子还是随老奴去吧,祖毒师等了好些时候了……”

    “若是要见我,便去横萧院。”

    说完千羽便抱着玉琴走了,只留下一抹悠闲的背影。把那管家是急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怎么跟祖毒师交代啊!

    管家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左右权衡一番还是决定要追上千羽,祖毒师的脾气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他可不愿为着一生人,赔了自个性命。

    略带蹒跚的步子拐进弯角,急切的声音噙着谄媚,随着管家身影消失在拐角:“哎——公子等等老奴啊——”

    祖陌虽是身处边荒之地,可该奢侈的没半分省着的,婢女也是一个比一个水灵,穿的是一个比一个艳丽。

    这祖府虽大,但仆人也是极多,打扫起来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前些日子又来了个小婢女,老实得很,那些精明又贪懒的奴仆便将大多数活推给了她。

    这会子,恰好是她们闲暇之时,在横萧院内,三个婢子只站在院内的秋千架一旁,督促着那瘦小女子修剪花草。

    这原是她们三人的活,她们嫌着这活颇为累人,方才恰好瞧见那新来的干完活儿,连哄带骗将她带来这里,偷了半日的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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