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凉水浇到杨广才身上,他首先感到的是疼,而后才感觉到凉。梳子在他的身上留下的刀口都不深,但是却极密,让杨广才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在被文火炙烤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觉得缓过气来。承朗的手下握着一根鞭子朝他的小腿狠狠地抽了一下,鞭子混合着水,变得更加结实并富有杀伤力。钻心的疼痛传至指尖,他的手掌在痉挛的作用下伸得笔直。

    承朗似乎觉得并不解气,他夺过鞭子,没头没脑地在杨广才的身上抽着,抽了几下,杨广才便又昏死了过去。承朗觉得头痛欲裂,一个侍卫搀扶着承朗坐下,“六爷,身体要紧,报小聪子的仇也不在这一时。”

    承朗的手指按压着鬓边,剑眉轻蹙。他摆摆手,又一盆凉水泼到了杨广才的身上。

    杨广才的嘴角流着血,泪水和鼻涕流的满脸都是,他伏在地上,哭号着,“六皇子,奴才知错了,六皇子饶命啊。”

    “说吧。”承朗轻声说。

    “我说,我说。我是沧州节度使刘平安的副将,我叫杨广才。”他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承朗心中愤怒,手掌猛地向椅子的扶手上一拍,站起身来,怒声问道:“前不久永州的那伙北虏兵也是你们假扮的吗?”

    “不是,不是。”杨广才磕着头,“永州的北虏兵是真的,我们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他们劫掠,从中牟利罢了。”

    承朗的牙咬得吱吱作响。好啊,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到头来竟是自己的守城将士劫掠了边关百姓。承朗的拳头紧紧地攥着,他吩咐道:“把这个狗奴才拉下去好生看管起来,千万不要让他死了,我还有用。”

    侍卫把杨广才拖了出去,承朗立在门前,叹着气。

    第二天一早,楼下人马声响。承朗向外看去,一片尘土飞扬。

    林宗宝带着林道明直奔楼上,林道明眉头紧锁,满脸悲痛,边走边喊,“峻山、峻山,你可别吓老哥哥啊。”

    冷庄主在隔壁的房间,由秋荷等人照料着。看来林宗宝昨晚便派人给爹送了信,林道明这才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林道明看到蜷坐在床上的冷峻山,眼泪便流了下来,他搂住峻山的脖子,“峻山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承朗推门进来,林道明看见六皇子,着实吃了一惊,他忙跪倒在地,“臣林道明,叩见六皇子殿下。”

    冬郎怔怔的看着身边的承朗。什么?这人便是自己的表哥六皇子承朗吗?

    承朗微微抬手,示意林道明起身,“林公不必多礼。”

    林道明强忍着泪水,点点头,目光落在秋荷身上,眼泪又止不住了,他抹着眼泪道:“微臣该死,在六皇子面前失态了。”他朝秋荷招手,把秋荷搂在怀里,眼泪不停地流着。

    承朗道:“林公不要悲伤,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我们还是出来说话吧。”

    他与林道明站在走廊的尽头,承朗说:“昨夜我突审抓到的北虏兵,那人竟然是刘平安的手下,叫杨广才。”

    “什么?”林道明瞪大了眼睛,“六皇子此话当真。”

    承朗点点头,“那人已经被我严加看管起来了,林公可有什么想法?”

    林道明忙躬身施礼,“臣愿为六皇子马首是瞻。”他思忖片刻,接着说,“刘平安是太子一党的,这件事情恐怕不太好处理。”

    承朗叹了口气,“这件事定要趁早解决才好。”

    林道明点点头,“太子等人恐怕早有准备,倒时候反咬咱们一口便被动了。”

    承朗微笑道:“林公果然明智。”

    邱志宏在远处用余光瞄着六皇子,见六皇子与林道明说完话,他便来到六皇子跟前,施礼道:“六皇子,昨晚抓到的那个北虏兵不知审问的怎么样。”

    承朗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

    “我是鹿鸣山庄的染工,邱志宏。”

    秋荷和冬郎也凑了过来,秋荷盯着六皇子,说道:“我昨天就奇怪,那个北虏兵汉语说的那么好。”

    承朗轻蹙眉头,“告诉你们也无妨,不过要保密。那人是沧州节度使刘平安的手下,叫杨广才。”

    邱志宏攥紧拳头,“怪不得,早就听说二爷投奔了刘平安。”

    冬郎一直若有所思的低着头,承朗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柔声说:“我有话和你说,你随我过来。”

    客栈后院无人,墙角开着几朵破败的野花,林中传来布谷鸟的啼鸣,那“归来”、“归来”的鸟鸣声,听着凭添了几分悲凉。

    承朗背着手向远处望去,“你可知道‘冬郎’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冬郎盯着承朗的脖颈,那锦缎的衣领上刺绣着暗花云纹。

    承朗苦涩地笑笑,转过身来,才发现冬郎眼中已满是泪水,他忙躬身为他拭泪,柔声说:“应该高兴才对,不要哭了。”

    冬郎拉着承朗的袖口,不停地哭着,过了好一会才说:“我该叫你六皇子殿下还是哥哥?”

    承朗把冬郎搂到怀中,在他耳边说:“哥哥就好。无人的时候便叫我哥哥,有外人在便叫我六皇子。此次便与我回去,我们不再分开。”

    冬郎点点头。

    回到楼上,承朗命人收拾行囊。小聪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虽然断臂处已经用上好的三七粉止住了血,可毕竟是元气大伤。

    承朗拉着他的手,“我要即刻回京,你有什么打算?”

    小聪子盯着六皇子,眼中噙泪,道:“我不打算走了,我娘虽然死了,但是爹还在,虽然他疯了,完全不认识我,但是我离开他太久了,便不忍再与他分离。”

    六皇子点点头,“好,你有这份心,我自是理解,可惜我们要就此分开了。”承朗觉得鼻子发酸,他轻轻摸着小聪子的额头,“你五岁时便跟在我身边,我早已经把你当做了弟弟看待。我不在你左右,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嗯。”小聪子把脸别向一边,早已泣不成声。

    有人在轻轻叩门,承朗止住眼泪,抹了一把脸,“进来。”

    邱志宏和秋荷走了进来,秋荷看看床上的哥哥,然后对承朗说:“我们有事与六皇子商量。”

    承朗扫了她一眼,秋荷两手紧紧地攥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即将喷发的情绪,“听说你此去回京,是要惩治那恶人刘平安的。”

    承朗眨眨眼睛。

    邱志宏和秋荷扑通一声跪下了,邱志宏说:“刘平安暗算我鹿鸣山庄,这是家恨。他纵容北虏兵劫掠永州,杀我百姓,这是国仇。国仇家恨合在一起,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

    秋荷看了眼床上的哥哥,说道:“杨广才断了我哥哥的左臂,这仇是不可不报的。所以求六皇子应许,我与邱大哥与你一同回京,沿途看守杨广才。请六皇子为我们做主,惩治了刘平安那个恶人。”

    承朗忙扶二人起来,“好,好,你们陪我一同回去,我倒也安心了不少。你们快去安排一下,晚上我们就动身。”

    秋荷回到房间,拉着爹的手,眼泪又落了下来。冷庄主披头散发,身子不停地撞击床板,口中小声嘀咕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秋荷擦擦泪,对玄晨、玄星和宝林说:“爹和哥哥就有劳你们照顾了。”

    玄晨抹着泪,“小姐,你放心吧。”

    宝林怔怔的盯着脚下,“你和冬郎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秋荷拍拍他的肩膀,“还有桂兰和宗宝在,你不会孤单。”

    宝林抬起头,“你还不知道吗?林宗宝要回永州,桂兰要和他一同走,她已经去跟冬郎告别了。”

    桂兰低着头,手指在衣襟上来回画着圈。阳光透过纸窗,柔和地洒在她的手上,那手指如羊脂玉般晃着柔和的光,她红着脸,并不看面前的冬郎,说:“宗宝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永州去,我答应了。”

    冬郎轻轻叹气,“你想好了?”

    桂兰点点头,“嗯,去节度使府,总比去别的地方要好。”

    冬郎不再说什么,他来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混杂着泥土味的清新空气便涌了进来,远处芳草萋萋的路边,秋明站在智纯和尚身后,回头望向客栈。

    秋荷奔了过去,“哥,你这就要走吗?”她拉着秋明的衣角不停地流泪,“你走也不说一声,连最后一面也不想与我见了吗?”

    秋明双手合十,幽幽说道:“何必留恋。”他那白皙的脸颊上划过一滴泪水,宛若苍鹭跃过水面,了然无痕。他回头望向客栈二楼微开的窗子,桂兰朝窗外看了一眼,便急忙躲到窗扉之后。秋明朝秋荷躬身,“阿弥陀佛。”然后便跟着智纯和尚慢慢地走向远处的青山。

    桂兰觉得脸上温热,伸手去摸,原来是眼泪。她伸手在自己的腿上偷偷掐了一把,心中对自己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可是她却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眼泪不住地流着,她向窗外探头,秋明的身影已消失在黄绿色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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