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呛死老子了!”

    伴着一阵浓烟,小蛤蟆从小院中逃命似的跃出,回头看着满地狼藉,它无奈地撇了撇嘴。,“二阶药就这么难做吗,难不成本蛤蟆的本事就得停在一阶了?”

    自从掌握了鬼气用法,小蛤蟆做药的技术也在随着时间推移而突飞猛进。就拿“分形丹”来说,起初它只能如玩泥巴一般勉强团起一个粗糙的药球,药力也很局限。就算是勉强释放出来点毒气,也只能挥发在药丸周围不足一尺范围,这让它经常被自己做出的药整晕。然而,渐渐它已经能够依靠鬼气来调配、制作药剂了。

    药师可以在手指上包裹一层鬼气膜,这样不仅能够避免某些有毒药材对魂体的直接接触,同时,鬼气也能精确把握毫厘力度,从而使得所做药品的药力变得无比精纯。

    如今小蛤蟆已经能够轻松制作“分形丹”、“遁形丹”这类幻药了,然而这些药的品阶毕竟只是最低级的,纵使做得再高明,也无法达到太理想的效用。

    “真是有点不甘心啊……”小蛤蟆叹了口气,仰面躺在地上。它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却怎么也做不成二阶药来。望着鬼界黑黑的天空,丝丝各种各样的情绪渐渐浮上心头。“为什么那么多师兄师姐,都看不起我呢?”

    它甩头想要忘却那些,但一些词汇却总会一次次悄然自它心头漾起。

    “臭蛤蟆、傻不拉几、小畜生……”

    小蛤蟆轻轻摇了摇头,突觉脸庞有些异样,顺手一摸,惊道:“泪?”

    “我究竟是怎么了?”它沉默了。

    鬼界入夜,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小蛤蟆仍旧仰躺在地上,怔怔望着漆黑天际发呆。

    此时,有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它心头,久久挥之不去。那是孟蛊的话:你的本命魂,是人。

    “因为是人,所以我会拥有开心、失落、愤怒、悲伤、孤独……这样的情绪吗?”小蛤蟆自语道。“死亡那一刻起,其实我就已经不再是一只纯粹的癞蛤蟆了……对吗?”

    “当癞蛤蟆时,我不懂得喜怒哀乐,只知饿了便要吃小飞虫,困了便要入眠。可是现在,夜已深,即便是困倦得眼皮都耷拉下了,我却还不想睡觉。”

    “现在的我,除了样子之外,还有哪点像癞蛤蟆?”

    小蛤蟆喃喃自语,呆呆望着漆黑天际。突然,它的脸颊又滑下一滴水珠。

    “我是在哭吗?”小蛤蟆怔怔看着沾在指尖的那滴水珠,忽然之间,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直压得它有些喘不上气。

    “你的魂魄残缺,入不了轮回道,只能任由鬼界风霜蚕食,最终化为虚无。”

    叽判官的话,它无法忘却。

    “像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也许,本该化为虚无吧……”小蛤蟆轻叹一声,身体却有些微微发颤。

    树叶沙沙声渐渐变大,夜风转寒,细雨垂天而下。

    “原来,我不是在哭啊。”夜雨将它那件改过多次的小衣袍浇湿,它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依旧静静蹲坐在雨中。“可是,为什么我低着头,雨依然能下进我的眼睛里呢?”

    小蛤蟆视线变得模糊,它挥手擦净眼眶,然而下一瞬,眼睛又再次模糊。

    “鬼界的雨与人间没有区别,只要低着头,眼睛就不会湿。”

    突然,整个世界的雨仿佛都消失了。一把浅青色油纸伞,静静悬在小蛤蟆头顶。

    “孟灵修,你哭了。”灵薇儿俯下身子,与小蛤蟆并排蹲在伞下。

    “我才没有哭呢!”小蛤蟆倔强地抹了把眼眶。“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沉默片刻,灵薇儿递给它一块手帕。“可以把一些心里话,说给我听吗?”

    小蛤蟆脸憋得红通通的,干脆将脑袋偏向一边,不看灵薇儿。

    “你觉得在我面前哭,很没面子吗?”灵薇儿轻笑一声,她把伞扬得稍高一些,望着鬼界黑黑的天际,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十几年前,我也会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

    “我本应化作厉鬼,最终堕入地狱深处,尝尽世间一切痛苦,却是老师,他点化了我。”

    “那是怎么回事?”小蛤蟆转过头,怔怔看着灵薇儿,问道。

    灵薇儿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是因为我对前世之事恨意太深,轮回道门无法开启。”

    “原来你也没办法轮回呀。”小蛤蟆此时看灵薇儿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些年,前世的恨意每分每秒无不在折磨我的心境,若长期如此,终有一日,我必定沦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灵薇儿拍了拍小蛤蟆的脑袋,微笑道:“可是,当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游魂遇到老师,向他倾诉所有痛苦之后,我就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我大概能理解,人的一生,必定会有许多痛苦的回忆。”小蛤蟆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现在我很害怕。”

    “怕什么?”灵薇儿问道。

    “怕我会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像人。”小蛤蟆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起来很讽刺,现在的我,渐渐丢掉了身为癞蛤蟆的骄傲感。”

    “你能想象吗,当我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也会觉得……丑……”小蛤蟆渐渐哽咽了。

    沉默许久,灵薇儿终于开口。“那你为何不试着做人?”

    小蛤蟆摇了摇头。“做癞蛤蟆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然而做人,却要面对无尽的孤独、惶恐、悲伤……”

    “那些真有那么可怕吗?”灵薇儿直视小蛤蟆双眼问道:“我就是人魂,怎么不怕那些?”

    “假如你随时都可能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你还能这么无忧无虑吗?”小蛤蟆再次陷入沉默。

    灵薇儿忽然展开双臂,抱住小蛤蟆。

    “你……这是……”小蛤蟆脸颊立刻泛起红晕,支支吾吾地说道:“男女……有别……”

    “你为何会脸红?”灵薇儿面色丝毫未变。

    “我……”小蛤蟆答不上来。

    “若你真是癞蛤蟆,就不会脸红。”灵薇儿正色道:“我是女人,只有男人才会觉得脸红。不管你承认与否,你是人。”

    小蛤蟆沉默不语。

    “不要这么悲观好吗?”灵薇儿柔声说道:“好好活着,总会有希望找到修复残魂的办法的。”

    “可是,我连二阶的药都做不出来……”小蛤蟆苦笑道。

    “你以为二阶药品那么容易制作吗?”灵薇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一阶和二阶相差甚远,当年我可是花了两年时间才做出二阶药的。”

    “我怕时间不够。”小蛤蟆迟疑道。

    “前些天被月长老座下弟子羞辱,受刺激了?”灵薇儿轻笑道:“还有两年才是弟子技会呢,对你来说,时间足够了。”

    “我好好努力,试试看吧……”小蛤蟆耸了耸肩,终于露出笑容。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灵薇儿递给小蛤蟆一个布包。“衣服都被雨淋湿了,赶快回去换了吧。”

    说罢,灵薇儿起身,将伞留给小蛤蟆。说也奇怪,漫天雨水,却无法打湿她的衣衫。

    “小妮子。”小蛤蟆突然开口。

    “怎么了?”灵薇儿转身。

    “谢谢你……”小蛤蟆微笑道。

    “呵呵……”

    灵薇儿的笑声留在小蛤蟆心间,在这场雨夜,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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