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离c大的西门并不是太远,叶悦一路小跑到水泥桥上才停下来稍微喘了口气,从桥上俯瞰整条马路,熙熙攘攘的车流依旧拥挤其上。略显夸张的说,一天之中,每一刻的太阳都是不同的。比如说,此时此刻,四点二十左右的阳光,包含着城市的味道,不像朝阳带着人们对一天的憧憬和期待,也不似晚霞包含着白日谢幕后的沉寂与激情,此刻的日光恰恰是最守规矩的时刻。冬日的暖阳伴随着寒风,让人很有些勇往直前的动力,叶悦笑了笑,踮着脚远远的望了望桥下的小区大门,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叶悦站在小区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上,陆子成还没有来。她好奇的四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来c大的教工小区,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是已经满头银发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有的人提着菜篮子,有的人抱着几本书,还有推着个婴儿车的,叶悦正看的入神,突然被人拍了拍肩头,她一惊,险些脚一滑从石墩子上摔下去。

    “我的妈啊。”她压着嗓子说。

    “你站在墩子上干嘛?”陆子成皱着眉头看她,想笑又忍住了的表情。

    “等你啊。”叶悦没好气的说,她将肩上的背包挂到胸前,拽开拉锁拿出了那本又厚又旧的英文书。将书递给陆子成的那一刹那,她摸到了陆子成的指尖,她本能的往后一缩,片刻又觉得不对。

    “你的手好烫啊。”叶悦忍不住将触到陆子成指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嗯。”陆子成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哎。”叶悦喊住他,他回头,眼神有些迷茫,叶悦向他走近两步,又看了看周围,低声问:“你……你生病了?”

    陆子成正想说“不”,喉咙却突然一紧,忍不住背过身猛咳起来。他的脸在阳光下泛着红润的色泽,与平日有些不同。叶悦在医院照顾奶奶的那段时间,同病房里的小护士们学了不少医学小常识,她想了想又问:“你发烧了?”

    “没有。”

    “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我也没吃。”叶悦咬了咬牙,“那个什么……我学生卡里没钱了,去食堂也刷不了卡,要不借你家厨房一用?”

    叶悦说完就将目光转向陆子成身侧的一棵老梧桐,一片深咖色的枯叶慢悠悠的飘下来,闲情十足。半晌,叶悦都没听到陆子成的答案。她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又将目光扫回陆子成脸上,却发现陆子成正看着自己,像是……像是在看一看一个超长的英文单词。

    “我生病了。”陆子成还是败下阵来,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听上去比平日沙哑,“会传染,你别来。”

    叶悦“嘿嘿”一笑,拍了拍陆子成的手臂,然后怀抱着“我是无赖我怕谁”的三好人类优秀精神,一面朝小区里走一面回头说:“忘了跟你说了,我小时候的偶像是南丁格尔……”走了两步,叶悦回头,对陆子成招手道:“你走快点,我……我不认识你家啊。”

    陆子成眉头微蹙,叶悦以为他不愿意,赶紧说:“我特别会照顾病人,真的,我能算得上半个护士呢。”

    陆子成住的地方在小区中央,因为离马路很远的缘故,颇显宁静。从他家的客厅向外望,恰好能看见一棵青松的树尖。叶悦走到橱柜旁的落地冰箱边,拉开冷藏室的门,明晃晃的搁架上只躺着几瓶矿泉水,她不甘心,又拉开了下半部分冷冻室的门,立刻被眼前奇特的画风杀了个措手不及,黄黄绿绿的包装袋挤在冷藏室里,她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在冰箱里囤这么多速冻水饺。

    叶悦拍了拍手站起来,有些无奈的转过身,看见陆子成正坐在工作桌旁低头翻看自己替他借的书。她清了清嗓子道:“你先去床上休息吧,等水开了,我再把药送给你。”话刚说完,她就觉得脸发烫,不是她害羞,而是她从没照顾过一个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是陆子成,这感觉有点怪怪的。或许是因为确实不太舒服的缘故,陆子成这次没有再犹豫,起身进了卧室。

    叶悦盯着电热水壶,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热水壶发出的轻微的嗡鸣声。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靠在厨房台面的桌沿上,环视了一圈陆子成的家。目光所及处最显眼的便是客厅里的长方形原木色工作台,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作用品,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允许人躺下的牛皮长沙发,陈设简单的客厅与开放式厨房相连。房子看上去不大,却很适合一个人居住。叶悦在室内装修方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品鉴能力,只是觉得室内明黄色的灯光总是让人觉得分外温暖。

    “咯嗒”一声,热水壶的开关蹦了上来,她下意识的转身看了眼正冒热气的水壶,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王曼的男友吴医生发了条短信。

    “吴医生,我是叶悦,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问一下,退烧药是饭前吃好还是饭后吃好?”

    很快,吴医生就回了短信,叶悦放下手中的扑热息痛,翻开手机盖。

    “最好饭后吃,免得伤胃。怎么,你生病了?”

    “不是不是,我帮一个朋友问的。”末了,叶悦还添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她将手机放在桌台上,又去冰箱看了一圈,这会他大概也不太想吃速冻水饺吧。

    饺子?叶悦下意识的看了看窝在棉团上的小肥狗,嘴角勾出了一些笑容。

    她蹲下去摸了摸饺子,又起身从椅背上抱起了自己的羽绒服,揣上陆子成扔在鞋柜上的钥匙后,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再一次出门,心情同刚来时完全不同,二十分钟前,她还有些惴惴不安,眼前的一切也都是新鲜,二十分钟后再下楼,依旧是那棵粗壮的青松,依旧是一排排落了叶的梧桐树,依旧是三两个老人围着说话闲聊,却让人觉得熟悉且静谧。她把那一小串钥匙握在手里,咧着嘴笑了笑,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花痴。

    叶悦刚才往小区里走时,就看见二号楼对面有一家a城连锁的超市,她跟在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大娘的身后挤了进去,很迅速的找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一袋中等装的大米、一盒鸡蛋、一颗大白菜。

    回到陆子成的家里,叶悦很麻利的从橱柜里找出了几乎全新的炒锅和电饭煲。他的主人或许是出于好奇才把他们拆开,后来估计也没机会用上,便再一次被塞回了橱柜里。洗菜、淘米、煮饭,叶悦将手机按亮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两分钟就到五点半了,米饭大约还要煮半个小时才能好,她从书包里胡乱翻了本书出来,心不在焉的看起来。

    大学英语的课本,有不少是从外国文学名著里节选的著名段落,而现在的她,别说简单句型看不懂,即便是几个汉字摆在那里,她也觉得陌生。在大英课本的第三幅插图里的人物“惨遭”叶悦整容后,饭终于好了。她将煮熟的饭放在奶锅里,加了点水用小火熬成了一锅米汤,她又看了下时间:六点二十。

    她点点头,走到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半敞的黑色木门。

    窗帘没有拉紧,一丝丝光亮透进来,落在蓝灰色的羽绒被上,躺在床上的那位似乎并没有听到敲门声,侧身窝在被子里,彷若未闻。

    叶悦皱了皱眉,又喊了一次,那人依旧没动,她突然有些慌,二婶曾对她说,奶奶离开那天,他们喊她吃饭,她也是好久都没有应答,就躺在靠椅上,像睡着了一样,却再也没有醒来。

    她紧握拳双,凝神站在那里,借着一线细微的暮光仔细分辨被子里的陆子成究竟还有没有在呼吸。十秒、二十秒,明黄色的日光随着蓝灰色的厚被子轻轻地上下浮动,她扶着门框喘了口气,原来这人只是睡熟了而已。

    惊吓过后,此刻的叶悦好像不那么紧张了,她踩着软软的棉拖鞋,走到陆子成的床边,刚想喊他起床吃饭,可看到他似乎睡得很香,抿了抿唇,又有些不忍心了。

    陆子成,大概平时也很辛苦吧。十年前,所有人都羡慕他成绩好,看上去不怎么费力,却总能考的比别的小孩好。可叶悦是他的同桌,她始终看的清楚,陆子成或许是聪明,但他也绝对比很多同龄人都更加努力。有的时候,我们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的原因,却把错误推给了上帝。

    她抱着膝盖蹲下来,静静的看着侧卧着的男人,面庞清俊,鼻梁高挺,双眼皮那里的褶皱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她突然想去触一下他的睫毛,这念头在她脑海里一点点弥散开,一发不可收拾。他醒着时,一双眼睛总被长长的睫毛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现在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叶悦像着了魔似的伸出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靠近,只剩下一指的距离,她停了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一厢情愿,是单纯,还是可笑?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她都碰不得。无论旁人怎么看,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的过去,是她不能揭开的伤疤,那样的人生永远也配不上陆子成。她极轻的叹了口气,刹那间,悬在途中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覆住,缓缓的按在了柔软的被面上。

    叶悦愣在那里,那一瞬间连呼吸都仿佛可以被忘记一样。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陆子成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声说:“叶悦,挡住光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平日里的傲气弱了几分,嘴角挂着些许揶揄的笑意,目光却很柔和。

    她愣了楞,片刻之间回头,残存的夕阳投射来的光影落入她的眼中,刚才她的手放在那里似乎真的恰好遮住了他的视线。

    可是……

    “你不是睡着了吗?”

    陆子成的选择性失忆以及选择性沉默仿佛是随着感冒发烧一起来的病症,他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极了,这个世界好像初生一般,只有一个房间,一男一女,一丝丝光线,些许错过,些许不解。她的手依旧被陆子成按在手心里,因为发烧,他的手心有点烫。

    叶悦没再追问,只是浅笑着抽出手,揉了揉眼睛说:“喝一点白米粥吧,多吃一点才能好的快啊。”

    晚上回寝室,叶悦刚一进门,就看到刚从厕所出来的王曼。

    “你什么朋友发烧了?”王曼站在洗漱池旁,挤了点洗手液,随口问到。

    果然,李小乐说的没错,吴医生一看就是典型的“气管炎”,她的眼睛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就是……就是一个朋友。”叶悦打小就不会说谎,一说谎就心虚,一心虚嘴巴不受大脑控制。

    “呦,什么朋友啊,这么隐晦啊。”程姗扶着床沿,伸头对正往里走的叶悦使了个眼色。

    “说,是何方神圣能让咱们小叶这么上心?”李小乐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把搂住叶悦的脖子,作势要挠她。

    叶悦躲不过,只好蹦了几个字:“陆……陆老师。”

    两秒钟的安静,程姗、李小乐和王曼互相交换了一下“什么什么什么?等会等会!”的眼神,然后集体倒抽了口凉气。

    “他生病了?住院了?也要你签字?”王曼自从上次陪叶悦去了一次急诊后就有些心理阴影,见谁生病都觉得要叫亲属签“生死合同”似的。

    程姗扶着床边的栏杆,整个人都要翻出来似的,急吼吼的问:“究竟怎么回事儿啊?”

    叶悦无奈,只好把前因后果简要的描述了一下。

    “你去了冰山美人的家?”王曼摇着头说,“不容易,不容易啊。”

    叶悦见三个室友都那么激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从王曼桌旁拿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点水喝。

    “你别光顾着喝水啊,快说说你俩有啥进展没有。”

    叶悦捧着滚热的被子,又想起了陆子成滚热的掌心,她垂下头,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一些陈年的记忆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有人说,喜欢是卑微的。

    可如果,你本来就是个卑微的人呢。

    低着头,心也会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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