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很高兴,你愿意将自己心中烦扰之事告知与我。”

    阮秋握住沈瑜的另一只手,慢慢说道:“我还未出嫁前,侯府里有许多人都向我谈及将军之事,提起过将军生母之父、将军的外祖父,外祖父乃朝中威望最高的一员大将,亦是先皇最为器重的大将军,曾有常胜将军之威名,他多次向先皇建议收复失地,将辽东人赶回去...将军不愧是老将军的孙儿,若是老将军和母亲泉下有知...知道将军有这此等志气,定然是会骄傲的。”

    沈瑜笑着看着她,“你不必挑好的安慰我,我可不觉得你在侯府里能听到我的什么好话来,多半是沈瑜这个人为人子而不孝,外祖父为人臣而不敬...我在很小的时候便跟在外祖父习武,方才那些,也是我年幼时听外祖父说过的,外祖一生希望收回失地,然而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陛下,都不肯纳他此言...之后外祖父因惹怒了陛下被派来镇守锦州城,然而在一年鞑子来犯之时...辽国人罔顾两国当初说定的条约,在外祖父出城追击鞑子时,竟绕过小孤山从背后突袭,害的祖父...”

    “然而陛下满脑子全都是仙术和得道成仙...哪有什么闲心去责怪辽国毁约在先之事,反倒是在外祖父尸骨未寒之时便派人前往辽国议和,辽国国主提议和亲,派辽国公主同大使前来议和,谁曾想...那女人满朝皇子不嫁,满朝文武中的青年才俊也看不上,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当初有妻有子的沈国公...到了最后,还生生的将我母亲逼死!”

    阮秋轻轻靠在沈瑜怀中,像是无数个夜晚他对自己做的那样,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做着无声的安慰。

    沈瑜微微颤抖的身躯总算软下来,粗重的喘息声也趋于平静,他的手轻轻的放在阮秋身后,将她松松的笼进怀中,道:“你瞧瞧我,又对你说这些个有的没的...你还小,只需每日里在将军府里生活的无忧无虑的便好。”

    阮秋倚靠在沈瑜怀中,静静听着他渐趋沉稳的心跳声,“我什么都做不了,自成亲来,将军替我办好了所有事项,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将军,若是将军肯将自个儿的烦心事讲于我听,能坐在一旁听将军倾诉,我很开心...”

    沈瑜低笑一声,将搂着她的双手紧紧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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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之后,锦州便下了这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那还是阮秋第一次见着这个世界的雪景,那日沈瑜不似往常那般早早去了兵营,而是坐在床边,待她醒了后便拥着她坐在软榻上静观着窗外雪景。

    自从那次沈瑜近乎剖白的一番话后,两人的之间突然变得默契十足,有些事,即便沈瑜不去说,阮秋也能感受得到。

    自那日起,沈瑜长居兵营,日日操练手下士兵,只待鞑子进犯的那一日,府里的正经主子便只余阮秋一人。

    下人们对沈瑜怕的紧,即便他不在府中,府里一种仆人却皆是不敢偷懒,个个卯足了力气,誓要将阮秋伺候的舒舒服服。

    可惜的是,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即便府里的一众仆人们每日只劳心劳力伺候阮秋一个,衣食住行皆不需她操半点心思,然而同自己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地陪伴了自己一个多月的枕边人突然离去,于阮秋而言,怎可能会没有半点不适呢?

    欢心欢颜这几日便发现,自将军走后,夫人饭量渐少,人也不大精神了,将军在时二人还会手牵着手绕着这座将军府走个几圈,自将军走了以后,夫人便每日待在将军书房里,不是翻看将军以前看过的那些书,便是坐在软榻上呆呆看着窗外雪景出神。

    然而与欢心欢颜及府中一干人等猜测的夫人此般皆是因思念将军所致而不同,阮秋这几日看的是全是沈瑜看过的兵书,看着窗外出神想着的也是沈瑜那日所说的话。

    沈瑜在身边的时候,她可以使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当时若当沈瑜离开自己,阮秋却再不能将自己视作仍是需要他人保护照顾的孩子。

    她是一个有两世阅历的成年大人了,甚至在她的前一世,她还曾受到了在这个世界完全不敢想象的高级教育,懂得了这个世界的人们还需漫长时间的摸索才能得出的真理。

    沈瑜的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其中一个真理,只可惜这个真理沈瑜懂,沈瑜的爷爷懂,而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者,却不懂、或者说是将它无视。

    人心总是会变的,得到的越是多,便会变得越大,也许在最开始,辽东人只是想拥有一块肥沃的土地然后扎根下来,然而当他们抢到了土地,知晓了大熙的软弱无能后,南望如今的南熙,他们如今能不眼馋这块更加肥沃、地产丰富的的江南之地呢?

    更何况,这些宝藏的守护者不过是一只病怏怏的、外强中干的老龙罢了。

    所以阮秋并不觉得沈瑜的那些话是杞人忧天,那些话早晚会成真,辽国的铁骑早晚会踏过这锦州城,直往永安而去,将那些权贵人家的繁华美梦踩碎。

    这辽国同南熙,早晚是会开战的。

    不过同沈瑜的想法完全不同,读过史书的人都晓得,哪有什么长盛不衰的朝代,所有朝代都是这般的,有一个英雄揭竿而起,将所有对手踩在地上后称王称帝,然后在他的子孙后代之中总有一个因为自己的愚蠢或是因为自己父亲和爷爷的无能而被人赶下王座的倒霉孩子,乱世之中,另一个英雄的时代将被开启,如此循环往复,方才是历史正常的运行轨迹。

    如沈瑜这般的人虽会不少,但这部分人的铮铮傲骨让人敬佩,可是却必然会被历史的车轮碾压而过。

    在这场必然会开展的战争中,她最担心的不过是自己...和沈瑜的性命与处境。

    这才是最最难的,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树干,阮秋略有些烦躁的想到,她对在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对她温柔而待沈瑜狠不下心来,却又对他的境遇感到无能为力。

    她晓得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人深藏在骨子里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在她这个在现代熏陶了近三十年的人看来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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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秋被一阵绵长的号角声吵醒的,上一刻的真实到可怕的梦境还在她的脑海中萦绕不去,下一刻欢心欢颜的脸便齐齐出现在她的眼前。

    “夫人夫人,鞑子,鞑子攻城了。”

    阮秋闻言心中一禀,“那将军呢?”

    欢心拦不住嘴快的欢颜,只得转过去瞪了她一眼,这才走上前来将阮秋扶住,“夫人,将军无事呢,夫人可不要听欢颜乱说,这号角声并非是鞑子攻城,应是巡兵发现鞑子的踪影,将军派人出兵,这才吹响号角,号角全城戒备,若是鞑子来犯,这会子城门定是已经将战鼓敲响了。”

    阮秋却仍未松的下气,只是摇摇手道:“你们出去吧,我再躺一会儿。”

    欢颜欢心闻言后便对视一眼,退了下去。

    阮秋见二人离开后便瘫倒在床上,深深的喘着气。

    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境自她嫁人后便时不时的出现,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祈祷这梦境不过只是个梦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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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那绵长沉重的号角声再未响起过,沈瑜也遣人回来告知自己的近况无碍,叫阮秋不要在家中担心。

    然而欢心欢颜冷眼瞧着,却发觉自家夫人这几日越发的心神不宁了。

    这一日,阴云密布了半月后的天总算是放晴了,阮秋也在欢心欢颜二人的劝说下,揣着个做工精致的暖炉在府里散步。

    府中各色人等都欣喜于这难得一见的太阳,后院里洗衣做饭的仆妇纷纷搬着椅子坐在阳光下,一边唠嗑一边做活。

    阮秋本就是带着沉沉心思,即便是在这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下散步,也不曾关注周围景色,只一味的低着头跟着欢心欢颜前行。

    “要我说啊,着袁大姑娘也是可怜人啊。”

    被这一句带着浓浓的锦州口音的话语惊醒,阮秋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抬头后才发觉自个儿居然已经走到了厨房后门阴影处,而出声之人则在前门阳光下同几个婆子围坐在一起摘着菜。

    阮秋想了想后便抬起右手,示意欢心欢颜二人噤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角,凑过去躲在厨房后门处,仔细听着这几人的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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