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天清气朗,碧透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侯府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阮秋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为自己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因着伺候她的那几个婢女除了宫中出来的双玉外皆是家生子,家中哪里舍得让她们去那等战乱之地,几个忠仆老泪纵横的跪在淮南侯与扶安长公主面前,细数养女之苦,哀叹养老无望。

    淮南侯坐在上座,看着跪在一旁的几位老奴,口中连连叹着可怜天下父母心,终于应下来不叫那些姑娘跟着陪嫁,阮秋站在下首处静静看着这皆大欢喜的一家人。

    也不知沈瑜当初答应了些什么,只这一日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淮南侯扶上花轿的女子却并非阮秋,而是一名身段窈窕的娉婷女子。

    阮秋则是在同一时刻,一个人孤零零的赶往侯府后门,登上候在门口的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里,马车很快躲开人群,匆匆的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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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秋一进马车,便看到两个面容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女孩儿坐在里面。

    见上了马车的是一位年纪不过十二岁上下做丫鬟打扮的女子,那两个女孩儿也是一愣。

    “难道...难道你是将军夫人?”绿萝看着阮秋。

    绿竹撩开车帘瞥了一眼,见自家叔叔已经上了车辕,这才拉住了妹妹快要指到人家鼻子前的手,狠狠的敲了她一个脑栗子。

    “什么你呀你的,教你的规矩呢,要叫夫人。”

    绿萝捂着头满脸无辜,“姐姐,我可叫不出来,她明明看起来和我们一般大小。”

    阮秋被这姐妹二人的互动逗乐,掩住嘴时才想起,这还是她重获新生后的第一次,由心底里生出笑意。

    “我叫阮秋,两位姑娘要是不介意,唤我阮姐姐也好,秋娘也好,夫人什么的,到了锦州再议吧,而且,两位为何会在这儿?”

    绿竹闻言乖巧的坐在原处行了个礼,答道:“回禀夫人,我叫绿竹,这是我的妹妹绿萝,家父正是将军大人手下的袁校尉,也是带队此次的迎亲队伍。”

    还未等她说完,旁边的绿萝就咋咋呼呼的接了过来,“将军大人知晓我们家姐妹三人也要随着父亲去锦州,便叫我们陪着阮姐...陪着夫人一起去。”

    阮秋闻言后一愣,随即心中趟过一丝丝暖流,丝丝汇聚,终叫她对未来多了一份希望。

    便是不说当初的救命之恩,仅是在出嫁前,这沈瑜肯思她所忧,解她所患,此等举动,便是教她不感动也不行。

    重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碰到了凡事都愿为她着想之人。

    阮秋掩起心中情绪,问道:“你们刚刚说了姐妹三人,另外这一位,莫不是现如今花轿上的那位?”

    绿竹连忙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姐姐这么做算是大不敬了,夫人可千万不要怪罪她呀。”

    阮秋摇头笑道:“都说了可以唤我阮姐姐或秋娘,这有什么可怪罪的呢,此事,八成还是那我父亲自个儿提出来的。”

    绿萝吐吐舌头,“我就说嘛,这淮南侯也太奇怪了,自个儿嫁女儿,唯一的要求居然是要别人家的女儿上花轿,现在一看姐姐,我才...唔唔唔”

    绿竹捂着妹妹的嘴,赔罪到:“夫人,我们姐妹三人从小长在锦州,妹妹不懂规矩,还请夫人见谅。”

    阮秋摇摇头道:“你们叫我夫人,都不觉得别扭吗再者说,你们叫了我夫人,那花轿里面的,要叫什么呢?还不若现在姐妹相称,其余的,去了锦州再提不迟。”

    绿竹直觉这样不好,但见坐在对面的阮秋面上带着温柔笑意,还是点点头,终是低低唤了声阮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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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大姑娘的嫁妆因为路途遥远,侯府抽不出人手护送,长公主便早早便租了船队,送往锦州,侯府众人送嫁至城外便回返了,看热闹的百姓也就渐渐散开了,那些个猜测阮大娘在侯府处境之人见此情景,也心中有了谱。

    远嫁之女,无十里红妆相随,无十里长亭相送,这位阮大姑娘在淮南侯爷与扶安长公主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见淮南侯府的下人都回了,看热闹的众人也都散了,袁校尉便带着二十几个兄弟们等在一处永安城外小码头边候着。

    “哒哒”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袁校尉凝神远望,果真看到自家弟弟驾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驶了过来。

    “爹爹,我们把阮姐姐接来了。”

    还未等袁小七将马车停稳,绿萝便动作利落的跳下马车,蹦蹦跳跳的跑到袁校尉面前邀功,跟在身后的绿竹满面无奈,但也不去训斥妹妹,跳下马车后还试图扶着身后之人下车。

    阮秋好笑的推开她的手,“我好歹比你大一点儿,怎好意思叫你来扶我。”言罢,也扶着车辕跳了下来。

    袁校尉见阮秋安稳落地,便上前一步半跪拱手道:“卑职见过夫人。”

    众位兵士皆知晓自己等着的是成个亲都能让别人代替自个儿上花轿的阮大娘,本以为这阮大娘不肯自个儿上花轿定是身有缺陷,没想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阮大娘竟是个这般小的姑娘,众人心中虽是翻江倒海,但袁校尉积威已久,见他行礼,众人便也跟着跪下道:“属下见过夫人。”

    花轿中的袁绿兰早已下了马车,同过来寻她的绿萝绿竹站在一旁,见到自己的父亲同一帮子兵士向着不过比他们腰高一点的阮秋行此大礼,这般滑稽可笑的一幕却叫她心中松了口气。

    不过是个同绿竹绿萝一般大孩子而已。

    阮秋连忙上前扶起袁校尉,道:“这一路还要多多仰仗校尉大人了。”

    袁校尉却不肯起身,道:“哪里哪里,这本就是将军之命,反是小女替夫人上了花轿,此大不敬之事,还望夫人见谅。”

    阮秋看了眼不远处穿着嫁衣的清秀女子,见她扯着自个儿的裙摆,看着自己的眼中却不含半丝敬意。

    阮秋不禁心中一沉。

    “校尉大人,此事始末你知我亦知,哪能有怪罪之说,还请大人起来吧。”

    袁校尉终是带着一众兵士们站了起来,指着停泊在两艘客船道:“锦州路远山多,乘马车怕是要绕不少路,若是顺着大运河走水路则要快上许多,夫人同卑职的女儿们乘第一艘,兄弟们一半在岸上随行,一半在船上轮息,夫人看你看,这般安排可好?”

    阮秋点头道:“一切皆听大人的。”

    袁校尉闻言微微点头,扯过呆呆站在一旁的弟弟,拍着他的肩膀道:“夫人,这是舍弟袁小七,人虽是笨了点,还不会说话,但胜在老实,还有一把子力气,叫他守在夫人的那艘船上,若是有什么意外,好歹能拖个时间。”

    阮秋只是笑笑,表示同意。

    上船后阮秋便被船主带着去了卧房休息,而另一个房间绿竹便催着着叫袁绿兰脱去嫁衣,袁绿兰瞪着她道:“你急个什么?”

    绿竹撇撇嘴,“姐姐,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将军夫人看起来就是个孩子,但是人家毕竟是从淮南侯府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哪能真当做孩子来看。”

    袁绿兰不去理她,只是揪着手下灿若烟霞的裙摆出神。

    阮秋登船后便见着袁小六带着一对穿着粗布衣衫的夫妇过来,那男子对着阮秋拱手道:“小人乃此船的船主,这是小人家中婆娘,小人姓陈,妇人唤她陈婆子便是,若是夫人有何要求,皆可告知我二人。”

    那妇人上前接过话头,“夫人请跟我来,房间已经收拾妥当,开船后一个时辰小妇人便开火了,敢问夫人可有什么忌口之处?”

    “并无。”阮秋说着皱眉想了想,说:“只要不是咸菜就好加馒头就好。”

    船主夫妇闻言尴尬一笑,只当阮秋在说笑,“那是那是,怎能给夫人呈上如此粗鄙之食。”

    陈婆子将阮秋带至房间后,便告退下去。

    阮秋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看着船主夫妇特地为她备着的鸳鸯戏水图屏风,长久地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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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一个月后。

    阮秋站在船头,见前方一座高高耸起的山头宛若一把倒插云霄之中的长剑,叫人不禁心生惧意。

    “夫人,那便是小孤山,过了此山便是锦州了。”身后一道英气十足的女声传来,阮秋回神便望见袁绿兰穿着窄袖翻领的骑马装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绿竹绿萝。

    “夫人,爹爹昨夜就派人去了人去锦州城通知将军,怕是待咱们到了码头...”

    还未待绿竹将话说完,绿萝便叫道:“姐姐,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将军。”

    阮秋闻言转头望去,便见一队铁骑向着此处飞奔而来,领头在先的便是那位披着猩红色披风的银甲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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