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罗太虚,乃西方皎月洒在天际之西的流光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体,亦是世间至阴至极之地。传言,这里是妖灵汇聚,魂灵徜徉的地方,非常阴寒邪恶。

    浮罗太虚既非实体,内里自然空无一物,走在其中,恍若行进在一片淡黄流白的光芒之中,似水似雾,气氛诡谲而迤逦。

    因为害怕,只影一直抱着淮湮的手臂。一股冷风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淮湮,这里好像突然降温了。”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收到答复。

    只影偏头看去,竟发现自己手里抱着的是颗木桩。她大骇之下,放手。

    “哈哈哈,只影,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等候多时了。为了好好迎接你,我专门为你开辟了一个空间。在这里,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未来发生的事,如果你无法从情绪中抽离,你便永远也无法走出浮罗太虚。”一个刺耳的尖细女声传来。

    只影熟悉这个声音。“你是朦宛!你在哪里?快出来!快把我的孩子交出来!”

    然而只影得到的答复,只是一串渐渐变小,渐渐消失的讥笑声。

    青草丘。

    白云邈邈,青山绵延,碧水依依。

    只影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象,心内疑惑:我怎么又来到这里了?

    脚下突然一阵酸软,只影跌倒在地,接着心口骤痛,她捂住胸口,腥咸的暗血从嘴里喷出,全身竟如被打散了骨头一般,抽紧发疼。

    汗水模糊了眼睛,朦胧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大片银甲闪闪的天兵在挥舞着兵器,酒中仙在与他们对打,御珍仙君被他们围攻,似乎快要不敌的样子,梦令天君的手臂被利刃划伤了,而芷霖仙使的背后,一支□□正朝他的心口飞去……

    不,不要伤害他们!

    却生的嘶吼声震颤天际,蚀芈身上的新伤触动了旧伤,倒地不支。

    往生玄帝力量庞大,天兵奈何不了他,然而他杀戒大开,正被众仙指责。

    在天兵的围击下,镜子眼中突发的红光可怖异常,她变得几乎不再是她。

    而淮湮,忽然摔到了她面前,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只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的惊骇如滔天巨浪,磅礴的恨意不知从何处而生。她想触碰离她仅咫尺之远的淮湮,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却始终碰不到他衣袂一角。

    兰慕站在淮湮面前,笑得狰狞,他说了什么,只影听不真切,可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他要淮湮杀了孩子,只要他杀了他们的孩子,他就肯放过他们这些人的命。

    淮湮,不要杀孩子,要杀就杀我……

    可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影空张着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眼泪不断流下,疼痛的心依然跳动。

    她看到淮湮对她的微笑,看到淮湮对孩子伸出的手……

    不要!不要!不要!

    ……

    “只影,只影,快醒醒。”

    只影听到有人在呼唤她,抬眼,淮湮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啪——”

    镜子、往生玄帝和却生,惊讶地看到只影扇了淮湮一巴掌。

    只影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时惊慌失措,她双手轻揉淮湮的面颊,“对不起淮湮,我、我不知道……”

    淮湮虽然也有疑惑之感,然而他明白浮罗太虚的诡异,所以即使发生了奇怪的事,他也不会过于惊讶。抱着只影,轻拍她的后脑勺,他安慰道:“乖,没事的,别怕。”

    只影听淮湮如此说,想到他为了自己所受的天罚,心里更是懊悔不已。“对不起,刚才、刚才我听到了朦宛的声音。她来了,她就在这里。”

    大家听只影这么说,立马提高了警戒。

    洞房花烛明,红绸金灯影。

    精致的雕梁画栋上挂着喜庆的红色织锦,紫檀桌柜上整齐地排列着三十六支鎏金红烛,从镂着花蕾的粉色纱帐里,可清楚地看到床上的鸳鸯绣被,轻快的乐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茉莉香花的味道则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镜子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静气氛,轻蹙秀眉,“吓人,突然就变成洞房了。”

    往生玄帝看镜子一副傻呆傻呆的模样,不由得怜上心头,伸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

    “朦宛。”只影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出声叫道。

    众人随只影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女子着一袭宽摆阔袖的鸳鸯水漾嫁衣,单手支着头,侧身躺在紫檀木桌上,长长的红色流苏从她腰间倾泻到地面,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与华丽厚重的艳红蟒袍不同,她遮住半张脸的黑发流泻如瀑,只斜斜地插了根簪晶青玉绿。

    那是淮湮的随身之物。

    “朦宛,我的孩子呢?”只影看到朦宛,急切地就要冲过去,被淮湮及时拦下了。

    朦宛只淡淡地瞥了只影一眼,便又把目光放到了淮湮身上。“玉帝哥哥,别来无恙。”

    淮湮直视着朦宛的眼睛,“朦宛,你乃天庭织作仙女,为何会在妖灵遍聚的浮罗太虚?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身妖气,哪里还有一星半点仙女的风范?”

    没想到,朦宛听后不但不以为意,还挑眉娇嗔道:“玉帝哥哥可真是偏心呢,当初你不肯和我这个仙女在一起,即使被整得死去活来,也还是甘心与你身边的妖女厮守,如今倒又来指责我变成妖女。呵呵,真是可笑。”

    “住口!朦宛,我当日因为你陷害二哥而惩戒了你,没想到你不但不静思己过,反而变本加厉,下界作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把我二哥的孩子交出来,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往生玄帝横眉冷冽,气势迫人。

    “陷害?什么陷害?”只影不解,抬头看向淮湮。

    往生玄帝冷哼一声,虽是跟只影解释,眼睛却怒视着朦宛,“还记得你落入囚井,并遇到癸酉帝冰雕而险些遇害的事吗?后来二哥为救你而负伤。这些都是她作弄出来的。”

    当年的真相被往生玄帝揭穿,朦宛却无甚所谓,她从头上取下簪晶青玉绿,深情地凝视着它,“当初,我就是用这根簪子,骗小狐狸跳下关着癸酉帝冰雕的囚井的。我又如何会想到,那场暗算,不仅没有弄死她,反倒促成了他们两个,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

    当年险些遭天敌毒杀,让小狐狸对陷害她的人恨之入骨,然而如今凶手就站在她面前,亲口承认当年的罪行,她却反而一点感觉多没有了。

    唉,岁月何曾厚待过谁人啊。

    朦宛冷冷地看着淮湮和往生玄帝说道:“你们觉得我不堪,可你们呢?你们又比我高尚到哪儿去?一个贪爱妖狐,一个恋慕精灵,就凭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可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不管我们对错与否,你都不该拿孩子来撒火。”只影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到孩子,心中的焦虑一点点增大。

    “他无辜?你的意思是我罪有应得喽?我只不过和你们一样,爱上了一个人而已,凭什么我就该遭受这样的恶惩?”朦宛从紫檀木桌上下来,宽长的水袖一甩,适才她一直遮住的半张脸露在了众人面前。

    她的右脸,布满了流着红色黏液的脓疮,而干燥的痂结犹如两条互相交缠的蜈蚣,恐怖地趴伏在她的面颊之上。那里还残留着淡红色的指甲印,那是她忍受不了痛痒而挠出的痕迹。

    镜子吓得躲到了往生玄帝身后,而只影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刚好落在淮湮伸出的臂弯中。

    看到他们的反应,朦宛的眼神黯淡地望向往生玄帝,冷硬的话语夹杂着仇恨。“往生玄帝,当日你以为你只不过是对我施以小惩,然而我却因此而法力暂失摔落下界。后来,我误入浮罗太虚,因为抵挡不住妖灵之气侵体,而身体腐蚀,仙气俱失,上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你让我如何不恨?至于你们所谓的无辜,那我呢?我又何尝不无辜?”

    淮湮和往生玄帝自此也无了话。

    朦宛忽然发疯似的笑了起来,随后摇曳着袅袅的身姿,一步一步踱到淮湮面前,脸上的神情唯美而凄凉,“然而也无妨,做仙得不到你,做妖能得到你也是妙的。”

    “你什么意思?”只影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你以为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你们一家团聚,合享天伦?”朦宛看着只影冷笑一声,“淮湮和孩子,你只能得到一个。”

    只影妙目一瞪,神色凛然,“你有什么权力让我选……”

    “选?”朦宛讽笑道,“小狐狸,你想多了,你并没有权力做这个选择,因为我已经替你选好了。”

    淮湮凝眉,“你想怎样?”

    朦宛伸出染着红色豆蔻的指甲,轻挑地戳戳淮湮的心口,凑近淮湮的耳朵,媚笑着说:“我要你,在这里陪我,永永远远。”

    她的笑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朦宛嘴角噙着笑,又走到镜子面前,用长长的指尖点了点她白皙的脸蛋。“嗯,手感比想象中的还好。”

    镜子厌恶被人碰触,她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你干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朦宛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现在,我也让你亲自尝尝这恶心的滋味儿。”

    往生玄帝搂过镜子,将镜子的身体挪离朦宛,“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当然是好事了,有玄帝殿下这么护着她,我岂敢伤她?”朦宛张开五指,细心检视着自己精致纤长的手指甲,呵呵笑道,“这副美丽的丹蔻,实是由魅灵的合欢粉所制,被它染上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产生想与人交合的念头。若是不得,那人便会耗尽真力而死。”

    众人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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