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轻叹一声,道:“为师心意已决,两位徒儿莫要顽劣。”貂蝉已是泣不成声,一双樱桃柳目也已哭得微肿,吕布心中大是不忍,劝道:“师妹,圣人云:君子三十而立,师兄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了,却仍是一事无成。这样罢,今日当着两位师傅的面,我吕布发下重誓,且与你订下五年之约,这五年之中师兄自会加倍的刻苦修习,早日于尘世间扬名立万,到那时身披银甲、脚踩金靴再来娶你。”貂蝉素知吕布心性,知是留他不住,心中更是悲伤,扭头躲入闺房,于房内嘤嘤低泣,任乱尘等人怎是敲门也不开。

    普净颇是尴尬,心思多留无益,便领了吕布向左慈告辞,左慈心中虽是极为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寒暄交代了几句便送了他二人下得崖去。

    下崖之时,普净有意考校吕布的武艺,于悬崖之上行得甚速,怎料吕布胆大,竟是纵身下跃,以下跌之势与普净步法较量,丝毫不以摔落悬崖为忧,普净笑骂道:“好你个小子,胜心如此之切,竟和为师耍这般心眼。这般好胜心倒颇有老衲当年的影子,也罢,也罢,让你胜了便是。”当即右手一抄、揽向吕布,怎料激起一股反震之力,与方才赵云绵绵然、泊泊然的内劲截然相反,似惊涛拍岸、怒江奔腾一般,普净心想:“好小子,为师不与你计较,你倒试探起为师的深浅来了。”

    他力随心动,当即便将吕布向上荡开三丈多高,但见吕布双脚在悬崖粼石上急点,方方稳住身势,双手疾攻又是扑身而下,普净终究是担心吕布安危,不愿与他再作纠缠,便双手齐出,一推一抓揽向吕布。吕布只觉他右掌瞬息间便将自己万般的招式变化尽数封死,随之而来的左手抓势更是如封似闭、包揽世间的攻招绝学。这两手功夫潇潇洒洒、可谓是浑然天成,教自己攻无所攻、避无所避,堪堪一招间便被他如小鸡一般缚在手中。吕布虽有些懊丧,但转念一想,更是觉得这普净武艺犹胜左慈,他日自己若得了他真传,武学修为自是能更上一层楼,倒是转喜为忧。

    师徒二人下山之后又行了百里,普净虽见吕布内息如常、心不急跳、气不急喘,应是犹有余力,但不免爱惜于他,便放慢脚步,道:“徒儿莫急,我二人缓步而行,为师顺便问你一事。”吕布答道:“但凭师父问询。”普净道:“你那小师弟的身世来历你俱是知晓,他既天资聪慧,是否于武学一道也有非凡造诣?”吕布疑道:“师父何出此言,小师弟天资聪慧不假,但左慈师父这些年来只教他读经史子集,便是今日方传的也只是大道学说,又怎会半点武功?”

    普净若有所思,道:“那就奇了,为师方才在常山上扶他起身,却被他生出数十股内力暗自相抗,还道这小童信口雌黄呢。”吕布笑道:“师弟平日里虽是顽皮,但本性天真纯良,断断不会说谎欺骗。况且左慈师叔的为人品性师父您是知道的,他说不曾教过武功、那便肯定是不曾……是否师父您一时失察,误将赵云师弟与乱尘师弟混淆了?”普净摇头道:“绝无可能。当时赵云在左、乱尘在右,两人内力分别激荡相抗,以赵云为势刚、乱尘为多杂,为师又怎会分辨不出?”吕布道:“那便奇了……难道是小师弟天赋异禀,生来自得内力?”普净笑道:“不可能的,转世之后便是重新为人,纵你是那大罗金仙、菩萨天尊,前世功力也要熔于九渊冥河,半分也带不到来世。我问你,你与赵云师弟皆是战神转世,未曾修习武学之时可有半点内力?且算如你说言,他当时是出生时便已有内力附身,怎会当年婴孩之时我等尽是查探不出?”

    普净如此发问,引得吕布也是疑惑连连,不知如何回答。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听吕布开口问道:“师父,徒儿有一事缠绕心中多年,至今仍是思之不透,今日还请师父解惑。”普净笑道:“徒儿不必多礼,但有师父所知能言,定会告知,你且问罢。”吕布正色道:“当年太师父说弟子和赵云师弟皆是战神转世,师父又说我二人同时下界投胎,按理说该是同时转世、同时出生,怎生我比他还要大了五岁?”普净答道:“徒儿有所不知,仙家转世投胎与凡人颇有不同之处。凡人只是于地府中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便就直投人世,走的是凡间道;仙家却要应劫,须得滞留于冥河九渊,投胎之时也讲时辰机缘,便似汤锅中勺取小丸一般,随机而定、随缘而走,这才能进六道轮回,行得是天人道。故而转世出生有众有寡、有早有晚、有先有后。”吕布又问:“如此说来,当年师弟前世轮回之前掳了九司三省、北极四圣、二十诸天、三十六天将一干人等,岂不是还有人尚未降生出世。”普净道:“这个为师确实不知,可能早已随乱尘一齐降世,亦可能尚溺在冥河之中,要知仙人之命自非我等能妄自卦算的。”

    吕布便不再询问,与普净问起天下间的逸闻趣事,普净也是娓娓道来。吕布与普净性格本就相仿,更是话语投机,二人风雨兼程,倒也不觉辛苦,不多时便到了荆州当阳县内玉泉山,此后普净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吕布更是日夜勤修苦练,武技、内功俱是更至臻境,不肯堕了当年贪狼战神的威名,终成天下无双之士。

    自从吕布走后,任左慈如何苦心劝导、乱尘如何玩闹说笑,貂蝉只是整日价的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眼看着貂蝉的身子渐渐的销售,乱尘等人只能瞧在眼里、急在心中。

    这一日清晨,左慈唤醒了乱尘,低声道:“小徒儿,今日为师带你下山走一遭,快快洗漱,莫要声张。”乱尘倒也机灵,不一会儿工夫便已收拾得当,随左慈出得门去,却见貂蝉坐在崖边自顾的遥望吕布所在的荆州方向,正痴痴的出神,想来又是一宿未睡。乱尘自小便是貂蝉一手带大,平日里嬉笑玩乐、相携读书识字,便连身上的春秋寒衣俱是貂蝉于油灯下一针一线所纳,貂蝉在他心中,与其说是师姐、还不如说是一位慈母。现今貂蝉如此的作践自己,他虽是不明白这乃是情愫作祟,心中却也觉得有如千万把钢刀绞割一般的生疼,却又不知如何劝慰,只是想起一句话来:“……凤凰双双对,飞去飞来烟雨秋。而如今,凤去了,凰空留。”在他眼中,大师哥神威凛凛、师姐美似天仙,端的是一对珠玉璧人;可于他心底,却有一处深深的念想,但这般念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来,只能将这情愫珍藏一生,但教醉眼看他二人成双作对,自己终生守候于伴便已够了。

    貂蝉见得左慈领乱尘下山,心中不甚放心,柔声道:“师父,尘儿他十年来都未下山去过,怎得今日忽然……”乱尘心头一热:“乱尘啊乱尘,你这是几世修来的天大福分?师姐怅然之际,还能牵挂于我……”他正要说话,却听左慈答道:“前几日细雨连绵,今日虽是放晴,但估摸着明日又有阴雨,为师见家中柴草不多,且带他去山中砍些枯枝柴火,并非是要下山。”貂蝉道:“小师弟他年岁尚幼,又不曾习得武功,怕是没甚么力气,还是请云师哥陪师父去罢。”乱尘虽知道这是貂蝉体贴自己,但他少年心要强,不肯在貂蝉面前失了面子,将双臂袖子一捋,露出两条雪白的手臂来,但听他逞强道:“云师哥是男子汉,我就不是了?再说了,云师哥平日里又要练功学武、又要耕田劈柴,好生的辛苦。师姐,你就让我陪师父去罢。”貂蝉见拗他不过,便摸着乱尘的头,再三的叮嘱道:“那你要多加小心,林中蛇虫众多,你可不许贪玩调皮,离了师父。”

    乱尘点头答允,伏在左慈背上,下山去了。左慈身法甚快,有如猿猴一般在悬崖峭壁之上腾挪纵跃,乱尘只见粼石飞退、双耳风声呼呼,不免心生胆怯、闭眼不语。左慈瞧在眼里,微微一笑,渐渐放慢了落势,乱尘这才敢开口言声道:“师父,这等攀登跳跃的神功,便传了徒儿罢,待徒儿学会了,再要下山砍柴便可和二师哥一样,不劳师父相陪了。”左慈笑道:“小小童子,却恁的贪心,须知贪多不胜,你且将为师传的五千文道德经研悟再说。再者,砍柴之说不过是为师诓你师姐,不然她怎舍放你下山?”乱尘拍手笑道:“师父不害臊,大白胡子诓骗小姑娘,羞,羞,羞。”左慈自不会生气,道:“若不是你与蝉儿最为熟识,为师才不会带你下山。”乱尘奇道:“师父这是何意?”左慈道:“此次下山,砍柴是假、赶集是真,小童子可要眼招子放亮些,多寻些好玩好吃的物事,方能逗你师姐开心。”乱尘心中一甜,左慈外宽内仁,只是不擅感情表达,今日为讨得貂蝉欢心,竟是破天荒的撒下谎来。

    不多时,二人已来到山下,适逢今日乡村集会,但见人山人海,吆喝叫卖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左慈师徒二人一老一少,粗布简服,在旁人眼中只道是爷孙俩同来逛集,并没甚么惹眼特别的地方。乱尘自小在山中长大,未曾见过这等熙熙攘攘的世面,瞧哪处都是稀奇、望哪里都是有趣,直想玩个痛快,但一想到伤心欲绝的师姐貂蝉,顿时就失了顽劣之心,于乡集上精挑细选了一把木梳、一面铜镜、几只泥人,还按貂蝉的体形让裁缝现做了一件蚕丝红裙,临走时又买了一大堆貂蝉最爱吃的冰糖葫芦,直是将左慈兜里的铜钱花的精光,才将这些物事用纸包细细裹了,这才随左慈离了乡集,往山上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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