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破开的那一刹,崔云璟拉过沈墨俯下脸。

    她偏着头,及腰的长发垂在身侧,挡住了两人的表情。

    沈墨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眼底亮了亮——霸王硬上弓?

    崔云璟瞪眼睛——闭嘴!合作!

    ——凭什么?

    ——我答应你。

    ——不乐意了……沈墨忽然抬手揽住崔云璟,搂着她侧身一闪,崔云璟只听见有凌厉风声一响,一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羽箭已经擦过她的脸深深没入了她脸侧不足一寸的木门上。

    崔云璟在心底一赞——好箭法!然后感觉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后知后觉地抬手一摸,崔云璟立即柳眉倒竖——你妹!流血了!

    沈墨淡淡瞥了一眼她脸上的擦伤,随即他的目光,遥遥落在了对面一脸诧异的辽帝身上。

    辽帝一身明黄色锦袍,样貌年轻英俊,只是他眉宇间藏不住的戾气,令他身上自然而生了一种阴鹫的气息。他现在也看见了目光深沉的沈墨,心下微微一惊,正犹豫是否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然而对方却已经开了口。

    “辽帝陛下是想过河拆桥么?可是你和本相的交易似乎还没有完成。”

    沈墨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宇文异却偏生听出了一种寒气入骨的森然。他勉强笑了笑,“不知沈相在这里,打扰了沈相的雅兴,朕……我……朕也十分抱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背对他的崔云璟,她穿的是寻常的小厮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时崔云璟扬起那腰带的时候宇文异便犹豫了,向拂云却不依不饶抢先追了过去,他在原地思量许久,觉得那黑衣人始终不能留,又不好在这大亓皇宫内弄出太大动静,只好一个人寻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来。来到此地,他蓦然听见一片漆黑中有人在低声说话,一时心急便破门而入。

    却不想……竟惊扰了沈墨的好事。

    想到这里,辽帝忍不住又向崔云璟看去,只见她背脊轻颤,仿佛是在哭泣,心下不禁有了些许鄙夷——这女子好生骄矜!沈墨眼光竟如此鄙陋!

    如果崔云璟听见了宇文异的想法,八成会破口大骂——尼玛老子没哭!老子这是气得发抖!老子被你毁!容!了!

    然而她并没有听见,她在向沈墨眼神示意——快点搞定这个傻bi!

    沈墨笑了笑,侧身将她护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竟令辽帝如此不顾身份。”

    宇文异一看他动作,眼底又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十分客气,“方才有名黑衣人偷了我的……随身之物。”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是和你大亓皇后野战的时候被人偷了腰带。

    崔云璟偷偷一笑,心想这么烂的理由也敢糊弄沈墨。她对着沈墨弯唇一笑,用手戳戳他的腰。沈墨眼神一深,朝宇文异伸出手,宇文异的声音便突然一停,惊讶地看着沈墨手中明黄华贵的腰带,“这……相爷……”

    “哦,”沈墨漫不经心将手中腰带一抛,“我杀了。”

    “?!”辽帝这才注意到那明黄腰带上的斑斑血迹,还有空气中并未散去的血腥味。

    “是这样的,”沈墨正色道,“他跟你一样,闯了进来,所以我杀了。”

    崔云璟忍不住从沈墨身后探头出去瞅了瞅辽帝的脸色,便是这么黑暗的环境里也能看见宇文异的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心下一乐,又对着沈墨感激一笑,却错过了沈墨眼中的隐晦神色。

    宇文异清晰地看见崔云璟眼中的笑意,再一看她容颜,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方才又被沈墨嘲弄,心中不免有些不快,沉声道:“你……”

    然而他才开了个口,便听见沈墨的声音凉凉飘过耳边,“看来辽帝陛下的水土不服也好得差不多了,那就赶紧去赴宴吧,陛下已经等了很久了。还有,皇后娘娘方才已经被我派人送回宫了,辽帝无需挂念。”

    最后一句话似是随口补充,却听得宇文异周身一冷,猛然抬头去看,只见沈墨携着崔云璟已经走远。

    突然,沈墨仿佛有意识地回头,那一刹那,宇文异只看见他眸中森冷的警告。

    -

    金銮殿上依旧一片杯影叠髯,烛光摇晃。

    大殿中美貌的舞姬身姿妖娆,薄如蝉翼的纱衣笼罩着若隐若现的光滑肌肤,舞姬们黑亮的长发在飞舞间散发出浓郁香气,大臣们正人君子地坐正品酒,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随着舞姬折腰抬腿甩袖的撩人姿态浮浮起起,看似正经端坐却又个个眼神飘忽。

    年轻帝王于高位上俯首,蹙眉一再掠过面色绯红的大臣们,却只是沉默。

    向将军看了看不发一语的年轻帝王,脸一黑。

    向将军看了看眼神飘忽的众大臣们,脸再黑。

    向将军看了看身侧依旧空着的两张华椅,脸色黑比包公。

    他两鬓的白发一颤,将手中酒杯重重往身前玉台上一搁,冷声骂道:“乌烟瘴气!”

    声音不大,却令满殿的大臣齐齐一震,众人讪讪回头,只见那两朝老臣横眉倒竖,面色沉黑,抿唇不悦。众人正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却听见一声风轻云淡的笑声,“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向老将军生气了?”这人上一句还语气温和,下一秒便语气一变,阴森森地道:“拖出来,打死!”

    众人再齐齐一抖,皆不敢出声半句。

    舞姬们也觉察气氛不对,都慌忙地停下动作,惶恐地看向说话人。

    说话人却好温柔地笑了笑,无视四周惊慌的人,缓步上前,微微一躬身,“沈墨幸不辱命,辽国陛下已经请到。”

    崔云璟跟在沈墨背后默默望天——人家是一国之君啊相爷,怎么到你这里就像是将犯人带到了呢?

    宇文异眼角一抽,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前越过沈墨一步,向元亓帝元祈行了一个平礼,“见过大亓皇帝陛下。”

    元祈点点头,“听闻辽国陛下初来大亓水土不服,身体抱恙,朕很是挂心,不知现在辽国陛下身体如何了?”

    辽帝看了一眼沈墨,见他面无表情,只能斟酌答道:“……已无大碍。”

    舞曲继续,而这场国宴却没有因为它的客人的到来变得和睦愉快。

    取而代之的,是新一阵更加诡异的气氛。

    这回大臣们眼神也不飘忽了,面色也不绯红了,个个正襟危坐地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上头这位容颜比谁都美性情却比谁都狠辣的祖宗一个看不顺眼给拖出去打死了。毕竟上一位满门抄斩的血现在还没彻底干透呢。

    于是金銮殿上出现了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场景:

    大臣们喝口酒,看一眼沈相。

    大臣们咳嗽了,也看一眼沈相。

    大臣们不经意眼神一对视,匆匆移开目光惊慌地看一眼沈相。

    那屡屡被看的沈相沈墨大人,这时却正在好整以暇地调戏俏小厮。崔云璟已经在来的路上重新束好头发,在众人眼里,她还是那个被沈相特别对待的美貌小厮。

    崔云璟对着沈墨无奈地翻白眼——大爷你的威风都超过皇帝了,小心被盯上!

    沈墨优雅地掠了掠耳边的乌发——你在关心我么?

    崔云璟望天当做没看见。

    大臣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奸情啊奸情!看沈相眼神多诱人!看小厮多傲娇!

    沈墨闲闲一瞥四下大臣们,大臣们立即齐刷刷收回目光,举起酒樽就开始和旁边脸都没看清的人寒暄起来。

    “贤兄你神采飞扬气宇不凡,看来最近很是得意啊得意!”

    “哪里哪里,贤弟才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啊哈哈!”

    ……

    崔云璟震惊——尼玛大亓的子民还能再狗腿一点吗?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笑脸盈盈的沈墨,喃喃道:“大神……给跪了。”

    沈墨一笑:“你要向我行如此大礼吗?”

    崔云璟答:“呵呵,才不。”

    不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散。

    大臣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醉醺醺地离开,“贤兄贤弟”地叫做一团看似亲密无间,脚下却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沈墨自称“酒醉”,便也靠着崔云璟踉跄地出宫。

    崔云璟咬牙切齿地扶着沈墨,正准备一出门就推开他,沈墨却比她更干脆。一出宫门,立刻头也不晕了,酒也醒了,双眼清明地推开她,嫌弃道:“不要趁机占我便宜,毕竟这还是在宫中!”

    崔云璟忍无可忍地抬脚,“滚!粗!”

    然而她的脚刚刚抬起,人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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