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思路很好,力量太小。你预备时间太长,反倒卸力。攻击之前应是全身放松,直到攻击的瞬间爆发。起来,再练。”

    庭芳望着天花板,道:“师兄,累。”

    徐景昌道:“师兄是很累,但你今儿还没到休息的点儿。”

    庭芳勉强坐起来:“让我缓缓。”

    徐景昌问:“不舒服?”

    庭芳摇头。

    “那就继续。”

    庭芳只得奋力坚持。她不能怪徐景昌不近人情,是她自己提出来要学的,身在边疆的她,没有任性的资格。不想下次大战时再躲在地道里瑟瑟发抖,就得再练。

    但显然今天庭芳情绪不大好,徐景昌的拳头停在她的额头前,拳风吹动了她的刘海,也几乎吹倒了她整个人。

    徐景昌有些恼怒:“专心!”

    庭芳咬牙,勉励支撑。徐景昌忍着揍人的冲动,沉声道:“不要偷懒!再犯同样的错,我就真动手了!”

    庭芳却再也集中不了精神。她的意识有些涣散,开始觉得脖子被人勒住,无法呼吸,继而抑制不住的想起地道里的场景。她知道是徐景昌方才触动了场景的开关,所以强迫自己忘掉。她在心里数着数字,那一串串熟悉数字组合,会让她安心。然而今天不管怎么数,她始终无法抵御那种触觉……

    脖子被勒住的绝望,用匕首刺向蒙古人时的仇恨与恐惧。咽喉,人类最大的要害。不管是别人对她,还是她对别人,都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庭芳承认自己害怕了,如果……如果……她学好了功夫,再学好武器,弓马娴熟……是不是就可以轻易收割人命?脆弱的……人命……蒙古人的鲜血形成的网,罩住了她。她的手脚被缠住,不听使唤,甚至无法动弹。

    庭芳平时表现的太好了,几乎相当于徐景昌三分之二的训练量,她都能迫使自己坚持。抱怨再所难免,也仅限于抱怨。徐景昌没发现庭芳的异常,还当庭芳进入了倦怠期。学任何东西,三个月新鲜过后,无休止的枯燥会如影随形,侵蚀人的意志,直到逼人放弃。在来大同的官道上,流民形成的土匪就敢袭击官家带了亲卫的车队。谁知道庭芳回京的路上,还会不会再次遇袭?此刻由着她犯懒,翌日遭受危险,谁又能救她?不是不心疼庭芳一次次摔倒在地,不是不知道她满身伤痕。对女孩儿而言是太残酷了,可庭芳离开了京城,想要安稳活下去,就得面对。她做不到的时候,就得有人逼她。否则只会让她任人宰割。

    徐景昌把庭芳从地上揪起来,庭芳却是赖着不肯动,也不说话。徐景昌认定她闹脾气,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乖,看沙漏,只剩一小半了。到点儿了师兄带你抓兔子去。”

    庭芳的脑海里无比混乱,那张网快勒死她了。她动不了,满脑子都是血,比血更可怕的是安儿那巨大的伤口忽然停下的血流。伤口翻着白,那么大那么长。唐池瀚的肠子流了一地,缠住了她的脚。庭芳想尖叫,可喉咙被扼住,发不出声音。她知道是幻觉,所以攥紧了拳头,一组一组的数字背着。到后来,背到了公式,令她安心的公式。可是没有用。脑海里的公式与血肉交织。一面是她端着咖啡的惬意,一面是她持着匕首的狠戾。庭芳的拳头越攥越紧,我只想端咖啡敲键盘,一点也不想杀人,一点也不想被杀。耳边听隐约听的到徐景昌的声音,可听不真切。血丝好讨厌,走开,走开!!

    徐景昌哄了半天,也没见动静。终于生气了。不在教学中,他自是下不去打人的手,唯有拎起她往耳房里一扔,砰的关门:“你想清楚再出来。”

    耳房没有窗,关上门就是一片漆黑。就像地道里一样,空气污浊令人窒息。庭芳彻底陷入混乱,不知道她到底处在真实还是梦境。数字和公式全都消失,恐惧终于成为了绝对支配。绝望的只剩哭泣,最没用的哭泣。庭芳在耳房里大哭。徐景昌在耳房外叹气。聪明的孩子最容易崩溃于小小的挫折前。不就是最近没人放水给她么?

    突然,庭芳的哭声开始凄厉。徐景昌惊的冲进耳房,就见庭芳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尖叫。徐景昌暗道不好,伸手去扶,庭芳却是更往里缩。徐景昌只得用力把庭芳拖到外头,不住的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里头太黑,吓着了?”

    光明重新回到身边,庭芳的五感开始回笼。她抓住了徐景昌的衣襟,大口的喘着气。徐景昌快被吓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倒座的动静引来了其它人,平儿扑过来,一叠声喊:“四爷,四爷!”

    平儿温暖的手碰触着庭芳的脸,庭芳想要慢慢平静。鼻腔里开始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她脱险后,曾经安睡的地方。终于可以清楚的听到徐景昌低沉的声音,庭芳的肌肉开始放松,以及颤抖。

    “师兄……”庭芳虚弱的喊着,她想确认是否安全。

    徐景昌被她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收紧胳膊,应道:“师兄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乖,别怕。”

    庭芳才大大松了口气,在徐景昌怀里呜咽起来:“师兄……师兄……好多血……”

    徐景昌把庭芳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庭芳的状况了。不是倦怠,而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的顺着脊背安抚,就想他曾经渴望有人这样安抚他一样。慢慢的,庭芳哭声渐止,徐景昌把庭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手心里的血迹暴露在他面前。那一瞬间,徐景昌心痛的想杀了自己。

    庭芳的汗水随着发丝滴落,从徐景昌手里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再次抓紧了徐景昌的衣襟。艰难的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干涩的道:“我……没事了。”

    听到庭芳平日的声音,平儿跌坐在地,方才记得呼吸。

    徐景昌也是差点站不住:“四妹妹,对不起……”

    庭芳连续几次深呼吸,而后背了一个超长的公式。她原本忘了的,却在此情此景下想出来了。体力透支太过,双腿开始发软。徐景昌捞住下滑的庭芳,一把抱起,送回了房间。

    把庭芳放在炕上,徐景昌想去替她倒杯水,却被她扯着袖子:“陪我一下。”

    徐景昌折回来,坐在庭芳身边,用手轻拍着后背:“是我太急了,对不起。”

    庭芳摇摇头,伸手摸到炕边的架子,拉下一个木盒。木盒掉在炕上,盖子打开,晶莹的糖果撒开,飞速的捡起一颗,塞到嘴里。甜味镇静了神经,抚平了每一处纠结。庭芳彻底缓过神来,对徐景昌道:“不用说对不起,谢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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