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许久的福王两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这一下好似拨.弄了开关,先前的沉默换成了嚎啕。皇子公主们纷纷跟着大哭,宫人们趁机点亮了所有的蜡烛与灯笼,又把坤宁宫照亮的如同白昼。

    太子膝行向前,劝道:“父皇,该给母后换衣裳了。”

    圣上没搭理。

    太子再次劝道:“父皇,别误了吉时。”

    圣上忽然暴怒,一脚把太子踹翻在地,无理取闹的怒吼:“你.娘还没死呢!”

    太子被踢中腹部,痛的冷汗直冒,却不敢吱声。圣上震怒之下,余下的皇子没人敢去搀扶,更没有太医敢上前检视。所有的人继续跪着,连福王都停了哭声,只红着眼流泪。

    四月的京城,春暖花开。地龙早停了火,平日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十分舒适,可跪了一夜的皇子公主们,都觉得凉意往上涌。自鸣钟敲过五下,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候。无人动弹。

    皇家的亲情淡薄的看不见,太子或哭亲娘,福王或悲养母。可是比起来自心底的难过,眼前的局势才是寒彻骨髓。太子连续几日被斥责,与此同时更可怖的是对平王、瑞王与景王的夸奖。皇后的身体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圣上的肆意妄为,惊慌的皇后根本就再也撑不下去。三十七年的太子,还没识字,就开始旁听朝政太子,若说他有不够老练之处难免,却是天资所限,非人力可强求。皇子里唯有福王天资聪颖,心却不在正道上。余者皆平平。不管嫡还是贤,太子都当之无愧。

    一个当之无愧的太子,就这么连续几日被圣上训斥着,明明白白向世人昭示着他的不满。皇后几近绝望,她几乎赢了一切,却没赢过时间;她知道事情的缘由,却无计可施。惊怒交加下,到底没争过命,与世长辞。

    皇宫里笼罩着诡异和不安的气息。水珠一颗颗落在地毯上,太子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举步维艰无外乎如是。皇后是他的生.母,是他在后宫的屏障,亦是天家父子之间的润.滑剂。他比任何人都要悲伤,不管是感情,还是……权力。他是太子,他有责任去提醒圣上。可圣上乍起一脚,踢的他心凉如冰。

    恐惧父亲的威权,同时怨恨父亲的无常。他难道不想让母亲活着么?天下做太子的,难免隐隐希望父亲归西,但没几个盼着亲娘早死。他明明那么难过了,作为父亲还要这么无情的对他么?太子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冰锥胡乱刺着,是对母亲的眷恋,是对父亲的怨恨。

    天空泛起鱼肚白,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当太阳照进坤宁宫的那一刻,圣上终于缓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太子脸色煞白。想起自己方才就在皇后的灵前踢她仅存于世的血脉,登时有些后悔。伸手扶起太子,沙哑着声音唤太医:“给太子瞧瞧。”

    看完太子,圣上颤巍巍走到幔帐后面,跪了满地的皇子皇女和皇孙。每个人都肿着双眼,哀哀欲绝。圣上的心又抽痛了一下,嘴唇抖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起来吧,叫太医好好瞧瞧,冻病了你们娘又心疼了。”

    再往外,则是一地妃嫔。打头的位置少了一个人,圣上脸色微沉,问:“赵贵妃呢?”

    景王之母淑妃为四妃之首,颤声回道:“贵妃哀毁过甚,已是昏厥。”

    圣上想着皇后当闺女养着解闷的贵妃,重重叹口气:“你们也都回去吧,把衣裳都换了。该守制的守制,着民间守制二十七日,勋贵文臣百日。”

    有了圣上开头,皇后的丧礼才算可以开始。后宫大管家皇后去了,赵贵妃不顶事,圣上想了半日,又道:“淑妃、阮嫔协理宫物。”

    太子妃心如擂鼓,圣上四妃并没满员。皇五子勤王之母贤妃早逝,唯余淑妃。可六嫔里头,分明是瑞王之母陶嫔打头,竟越过了她点了阮嫔。瑞王愚笨老实,不足为惧。然而平王……太子妃呼吸加深了几许,又慢慢缓了过来。眼眸微垂,原该……是她主办丧事与家务的。可惜皇家啊……冢妇又算的了什么呢?

    随着大部队起身,还不能去看她最关心的丈夫。除了福王,皇子都已纳妃。太子妃缓缓的活动着身体,展示着她女主人的威望,把弟妹们一个个的关照过去。最后到福王,更是亲自扶起,温言道:“你先去瞧瞧贵妃母。”

    福王木然的点点头,他其实不想去见赵贵妃。众妃之首,就这么肆意宣泄着情绪晕倒了。不是不让你伤心,而是皇后不在了,你是不是该把宫务死死扣在手中么?皇后没了,她的政治遗产你就毫不放在眼里,不拿来继续守着皇后想守的人?

    皇后病重,宫中女人没几个敢上脂粉的,太子妃的苍老就这么直直暴露在福王面前。福王心疼不已。皇后的话犹在耳边,可他这个女人的温柔对待历历在目。小时候在坤宁宫的炕上,总搂着他一瓣一瓣喂他吃橘子;长大了,彼此要避嫌才不复往昔亲密。张了张嘴,大庭广众之下,又能说什么呢?只得退开三步,躬身行礼:“嫂嫂保重,臣弟去去就来。”

    太子妃看着福王远去的背影,有些发怔,臣弟啊……小十一也长大了。

    第169章 喵喵喵

    皇后从发病到薨逝统共也没两个月。可皇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尤其像叶家这种打入敌人内部的,庭芳亲见皇后的状况,回来就告诉了老太太。那头敲了钟,这头齐齐整整的白布已经拿出来了。国丧不如家丧严格,便是你想穿孝衣还未必有资格。通常臣下服孝二十七天,百天内素服一年内不许宴请就罢了。只有特别得宠的臣子,才可以享受百天服孝,此项殊荣,也是宗室得的多。至于不出门的女眷,甚至连孝服都不用穿,只需素服即可。

    前日庭芳拿出来的两大箱子花花绿绿的布料裁的衣裳尽收入了箱子。小姑娘家家的,多半没有素色或深色衣裳,好在叶家有准备,先都暗自备了几套。各处灯笼都换了白色,除了园子里的花木,整个叶家画风都变了。

    作为□□的中坚力量,皇后死了,叶家的愁苦倒未必是装的。混官场的谁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不然送礼干嘛要打听对方是大老婆当家还是小老婆得宠?可见朝堂三令五申不许后宫干政是有道理的,对朝臣而言,捧着猪头往一个庙里拜当然比不知道进哪座庙里强。可是后宫肯定会存在,并且与朝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再打压后宫女眷都没用。到了关键时候,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咸丰死了,宗室怂了,还是得把慈禧抬出来。后宫女眷,从来不可等闲视之。如今□□损一大将,不独太子,连叶阁老都想哭了。

    国丧自有礼仪,命妇得排队去哭灵,为此老太太把众人叫到跟前分派:“才老太爷回来说,圣上对娘娘情深义重,娘娘的丧礼排场不能小了。正拟旨着在京七品以上命妇皆去哭灵。我原想着大太太体弱,往上头报休养。只如今看情况,是不能了。大太太你感觉如何?实撑不住,咱们再想办法。”

    陈氏道:“谢老太太关心,我近来好了许多,个把月还能撑。撑不下了再说吧。现天气算不得冷,还能应付。”这次叶俊文没装死,急忙忙赶回来细细与陈氏分说。圣上十分伤心,连太子都迁怒了。朝臣命妇,只要还能爬的,都别想跑。陈氏多年命妇,自是知道轻重。宁可死在坤宁宫前殿,也比死在家里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庭芳暗暗皱了一下眉,终究没说什么。心里已暗自盘算着怎么才能让陈氏安全渡过此劫。此时哭灵是纯体力活,还得拿着刺激性香料不停抹眼睛,感染了可不是玩的。然而皇权威压下,别说陈氏已经好了许多,哪怕刚出月子,也不得不从。

    老太太观其颜色,觉得应该能凑活,就对秦氏道:“我与你大嫂二嫂皆进宫哭灵,家里交与你看着吧。大伙儿都有事,外头应该没什么人来。你好生管着丫头婆子们,万不可出现吃酒赌牌之事。叫御史抓着了,可吃不了兜着走。大丫头你跟着婶子学吧。”

    秦氏应了,心中暗喜,打今年来她一直不得意,总算有机会管管家里。顺带可以沾点不大不小的便宜。

    越氏道:“大房里头有大姑娘,是不愁的。我们家庭珊还嫩着点,大姑娘你们姐俩个帮忙看着。尤其是庭珮几个的学业,四丫头你抓紧些。”

    庭芳道:“有康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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