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笑着说出这话来,丝毫不顾忌一旁黎氏带着几分难堪的脸色。似乎在她看来,只有傅沅这个外孙女儿才是傅呈修嫡亲的女儿,而傅珍,一个继室所出的女儿,在她眼中,便低了那么一等。

    傅珍听着陈老太太这话,一双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恼怒,刚想开口,却被黎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样的场合,傅珍若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传到外头去就叫满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话了。

    陈老太太看了黎氏一眼,眼底露出笑意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搁到了一旁的檀木方桌上。

    傅沅看着门口,片刻的功夫,就见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丫鬟挑起门帘,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先走了进来,身材挺直,穿着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面容温和,气质清雅。

    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自己见过几次面的兄长很是相似。

    平日里外祖母总说,她长得像母亲,而兄长则是更像父亲一些,傅沅总算是明白了外祖母为何这么说。

    跟在父亲身后的便是傅沅嫡亲的兄长傅询,他穿着石青色纱衫偏襟直裰,眉目端秀,一进来,视线就落在傅沅的身上。

    傅沅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婿给岳母请安。”

    “孙儿见过外祖母,今日下了朝,就想着随父亲亲自来接妹妹,您别怪我来的唐突。”

    陈老太太见着二人,哪里有不高兴的,忙说道:“好,好,你父亲和沅丫头多年未见,是该亲自过来。你这当兄长的,更要替你妹妹想着些。”

    陈老太太心里哪能不满意,说完这话,就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含笑道:“快去见过你父亲。”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了蒲团。

    傅沅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便走上前去,屈膝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叫了声:“父亲。”

    傅呈修本就对这个儿女儿心中有愧,如今见着她这样懂事,愈发生出几分怜爱来,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这些年为父不在你身边,回去后一件件补偿你,可好?”

    傅呈修许是甚少这般说话,语气中也有些不自在,傅沅听了,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着他眼底满是殷盼之色,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关心。

    傅沅莞心中一酸,一脸孺慕地看着他,娇声道:“父亲既然说了,日后可不能反悔。”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有的只是孺慕之情和一丝刚见着他这个父亲的不安和紧张,让人愈发怜爱几分。

    傅呈修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个“好”字,又将腰间挂着的一块儿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拿了下来,递到傅沅面前。

    “这个你好生收着,往后想要什么,都可和为父说。”

    傅呈修不过四十岁,温润如玉,周身除了书生气还有一股内敛的威严,这时却是扬着唇角,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将玉佩接了过来,又福了福身子,娇声道:“女儿谢过父亲。”

    傅珍嫉妒的将嘴唇都咬破了,这玉佩是父亲贴身戴着的,是祖父留下来的,如今却是给了傅沅,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能上前抢了过来。

    到了这会儿,黎氏却沉得住气,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可心里的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老太太见着傅呈修将贴身的玉佩送给了傅沅,更是满意,对着傅呈修道:“你既说要补偿她,可不许叫人欺负了她。这孩子自小养在我跟前儿,又乖乖巧巧的我难免偏疼一些。这些年眉目间更是和念娘相似了,我每每见着她,就觉着是念娘还在我跟前。”

    “今个儿你们父女团聚,念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说到这里,陈老太太眼圈已是红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傅呈修听了,不由得勾动心肠,想起过往,脸上便露出几分伤感和怀念来。

    “都是小婿的错,没照顾好念娘。”

    见外祖母哭的伤心,傅沅忙上前,轻轻拍着陈老太太的后背,安慰道:“外祖母别伤心了,母亲肯定希望您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黎氏坐在那里,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是难堪。

    她没料到,陈老太太竟这般不给她脸面,当着她的面,就提起那个死了的人来。

    她努力了那么多才嫁给傅呈修,可这些年在他心里,却是连个死去的人都比不过。

    如今,傅呈修更是一点儿都不顾忌着她这个妻子。

    她心里最大的不堪被陈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撕了开来,黎氏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挤出一抹笑来,上前一步,道:“老爷想着姐姐,也该顾忌着老太太的身子,别惹老太太伤心了。往后等回了府里,老爷多疼沅丫头些,姐姐也能放心了。”

    黎氏装出一副贤良温柔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来,傅呈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疏远客气。

    黎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又陪着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府里老太太一早就念叨着,想早些见着沅丫头这个亲孙女儿呢,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和老爷就先带着沅丫头回府了,免得叫老太太等急了。”

    黎氏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默了,陈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傅沅的手又嘱咐了几句,才道:“去吧,回去好好孝顺你父亲,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和我说。”

    傅沅红着眼,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孙女儿回去了,等过些日子,再来给您请安。”

    陈老太太红着眼,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走,外祖母亲自送你出去。”

    见老太太脸上满是不舍,众人只得依了老太太。

    等到了垂花门,陈老太太看着傅沅上了马车离去,眸子更是多了几分不舍。

    “老太太莫要难过,姑爷亲自过来接表姑娘,以后就不会叫表姑娘受了委屈的。”

    ☆、回府

    走过朱雀大街,往南拐再走上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进入了祥和里,里头是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巷子,名叫朱紫巷,宣宁侯府便坐落在朱紫巷的东南角。

    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只石狮子,一雌一雄,雄狮脚下踩着一只绣球,雌狮身下依偎着一只幼狮,皆是精壮威武。

    此时,侯府门前已经开了侧门,有几个婆子立在那里,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到了仪门处才停了下来。

    马车才刚停下,就有婆子上前,恭敬地道:“请姑娘下车。”

    怀青掀起帘子先下了马车,才扶着自家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前头,黎氏和五姑娘傅珍也下了马车,见着傅沅下来,黎氏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道:“老太太想是等急了,这便去宁寿堂吧。”

    黎氏引着她的手跟在傅呈修的身后朝老太太院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道垂花门,却见着两个打扮精致的妇人正站在垂花门处,也不知等了多久。

    傅沅才疑惑这二人是什么身份,就见着二人缓步上前,对着父亲和黎氏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妾身给老爷,太太请安。”

    听着这话,傅沅才明白过来,这二人便是父亲房里的姨娘了。

    只是,不知这其中哪一个是蓉姨娘。

    傅沅记着怀青和她说过,蓉姨娘原先是母亲跟前的陪嫁丫鬟,后来开了脸,又生了三姐姐,便抬了姨娘。

    前年,蓉姨娘还生下了五少爷澄哥儿,傅沅得了消息,还亲手做了件小衣裳当做礼物叫兄长带回去。

    “起来吧,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却到这里等着了。”黎氏看着其中一个身着浅紫折枝花卉褙子的妇人,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不喜。

    傅沅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妇人,便是蓉姨娘了。

    听黎氏这话,蓉姨娘忙恭顺道:“老太太听说老爷和三少爷一块儿去接四姑娘,便等不及吩咐妾身和妹妹出来迎接。”

    “进去吧,别叫母亲等急了。”蓉姨娘的话才刚说完,傅呈修便开口道。

    说着,就看了黎氏一眼,朝里头走去。

    黎氏面色尴尬,狠狠瞪了蓉姨娘一眼,才迈步走了进去。

    刚刚的那一幕落在傅沅眼中,傅沅不着痕迹朝身旁的傅珍看去,只见她脸色难看,明显对蓉姨娘很是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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