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傅沅所料,这月十五,陈老太太便接到了宣宁候府老太太的书信,信中言明,借着寿辰想将傅沅接回府去,也叫她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露露面,带她认识几个人,免得各家太太夫人都忘了傅沅这个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宣宁侯府二房的嫡长女。

    陈老太太看着信,不由得叹了口气。

    池嬷嬷见着老太太脸上的神色,问道:“信里说了什么?可是定了日子要接表姑娘回去?”

    “你看看。”陈老太太伸出手去将信递到池嬷嬷面前,池嬷嬷也不避讳,接过信看了一遍,才知老太太为何会叹气。

    原想着还能留表姑娘多住几个月,哪里想到,那边会这么心急,下个月就要将表姑娘接回去。

    “您也宽心些,即便表姑娘回去了,还能不时常过来给您请安。再说,往后您若想见表姑娘,老奴陪您去宣宁侯府,总叫您安心了才是。”

    陈老太太听着池嬷嬷的话,笑斥道:“你呀,就会说这些好听的。沅丫头若真回去了,我能去看一两次,总不好常常去看她。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怕她祖母和父亲苛待了她。”

    虽说陈老太太舍不得傅沅这个外孙女儿离开,可既然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总是要替她打算的。

    借着她祖母的寿辰叫她在圈子里露露面,对沅儿来说总是好的。

    这些年她顾忌着宣宁侯府那边,甚少带着沅儿出去,若是回了宣宁侯府,总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陈老太太想着,看了站在那里的池嬷嬷一眼,吩咐道:“你去将沅丫头叫来,我亲自和她说。”

    “是,老奴这就去。”池嬷嬷听着吩咐,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屋子,朝蕙兰院的方向去了。

    雁荣堂距离蕙兰院并不远,只需约一刻钟的功夫。

    见着池嬷嬷进来,门口的小丫鬟忙迎了上去,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嬷嬷。”

    “你家姑娘可在屋里?”

    小丫鬟点了点头,打起帘子领着池嬷嬷走了进去。

    傅沅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廊下丫鬟报“池嬷嬷来了”,便放下手里的书,从桌前站起身来,笑着迎了出去。

    “今个儿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傅沅说着,转头吩咐一旁的怀青上茶。

    池嬷嬷含笑阻止了:“不敢耽搁姑娘的功夫,是老太太找姑娘有事,宣宁侯府来了信,说是要趁着府里老太太寿辰的机会,将姑娘给接回去,好叫姑娘在一家子亲戚面前露露面。”

    傅沅听了,便问道:“外祖母看了信,可是又难受了?”

    不曾想傅沅头一句话便是问这个,池嬷嬷心里很是有几分感慨,怪不得老太太这些年将表姑娘当眼珠子似得疼,便是亲孙女儿也未必能事事头一个就想着老太太。”

    想着这些,池嬷嬷含笑道:“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的功夫,老太太也想开了些,知道姑娘迟早都要回去,与其舍不得,叫姑娘跟着伤心,不如高高兴兴的,左右往后又不是见不着姑娘了。”

    听着池嬷嬷的话,傅沅这才放心了,随着池嬷嬷出了院子去了雁荣堂。

    ☆、匣子

    傅沅进了雁荣堂的时候,陈老太太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两个紫檀木匣子。

    傅沅福了福身子,不解道:“外祖母这是做什么?”

    听到说话声,陈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露出笑意,朝她招了招手:“你也过来看看。”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朝桌旁走去,才发现两个檀木匣子里其中一个放着叠在一起的一沓银票,而另一个,则分了三层小抽屉,第一层放着簪钗和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钗、镂空兰花珠钗、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金海棠珠花步摇,蝴蝶图案镶蓝宝石花钿簪、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第二层放着各种镯子和手串:金镶九龙戏珠手镯、鎏金水波纹镯子、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碧玺香珠手串,还有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一对东珠木兰纹饰耳坠。第三层,则是放着几个方形的玉盒。

    “打开看看。”陈老太太对着她道。

    傅沅听了,取出一个玉盒打开后,发现上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绒布,上头放着四粒拇指大小的药丸,发出阵阵药香味,其余几个玉盒里,想来放着的也是药丸。

    “你叔外祖父和外祖父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大不相同,十六岁那年中了举人,就撂下了书本离家拜了无尘大师为师,说是学医,事实上也和出家没什么两样,只一门心思钻在医药里,到三十了还没成亲。”

    “你外祖父提议将你二舅舅过继到他那一房,被你叔外祖父拒绝了。说是儿子终究无趣,不如女儿粉雕玉琢,叫人疼爱。”

    “那时你母亲才刚十岁,我只一个女儿虽舍不得却也得顾及着你外祖父的心思,就叫你外祖父请了族里的长辈们,想将这事儿定下来,将你母亲的名字记在你叔外祖父名下。”

    “哪里想到你叔外祖父根本就没露面,只派了个人回来传话,说是他云游四海,不定哪一日在府里,叫你母亲继续留在我跟前,不必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了。他若哪一日不在了,他的东西,都留给你母亲。”

    傅沅刚开始还当故事听着,听到后来,越听越是觉着诧异。

    这样礼教森严的地方,竟还有叔外祖父这样的人,由着自己的性子,颇有几分魏晋之风。

    “前些年他才知你母亲去了,只留了你和你哥哥两个,写了书信说是你哥哥若是缺什么,叫他自己去挣,你是个姑娘家,原就该娇养着,将东西都留给你。”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其他还有地契、古玩、名画,还有一些庄子铺子的我都叫你哥哥帮你打理着,等你出嫁的那一日再给你。”

    傅沅从来都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哥哥也没对她说过。

    见着她吃惊的样子,陈老太太忍不住抿嘴一笑:“瞧你,旁人知道这事情只顾着欢喜,你倒好,却是只顾着吃惊了。”

    傅沅坐直了身子,小声道:“平白得了这么多东西,孙女儿给吓住了。”

    “孙女儿还是觉着,这东西一半给哥哥,一半给我,我一个姑娘家,哪里需要这么多东西。”

    陈老太太听了,知道她这是真心话,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既是给你,你做主就是了。只你哥哥的性子,怕是不会要。”

    “我听说,你哥哥自打进了翰林院,在府里愈发有几分威严,连黎氏都要怵他几分。”

    “也是,你哥哥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进了翰林院。我只是担心,他这样的性子,娶了哪家的姑娘过来,怕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话。”

    傅沅不由得道:“哥哥虽厉害些,待亲人却是很好,嫂嫂若是知道,定不会怕了他。”

    陈老太太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倒是我想岔了,不如你通透明白。”

    傅沅笑道:“外祖母这是笑话我。”

    陈老太太抿嘴一笑,继续道:“你屋里的人,怀青和书蝶都是随你从宣宁侯府过来的。碧竹是我安排过去伺候你的,她父亲跟着你叔外祖父做事,时不时给她捎些医书回来,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的药理。有她在你跟前,我也能安心些。”

    “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准备你祖母寿辰的礼物,还有黎氏那里,你也做些帕子荷包,免得到时候缺了礼数,叫人挑出错来,在孝字上做文章。”

    傅沅听得外祖母处处替她打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想着这些年她在淮安侯府处处受着庇护,不禁心中一酸,扑到了陈老太太的怀中,哽咽着叫了声:“外祖母”。

    陈老太太愣了愣,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傅沅的后背,心里也是不舍。

    又说了几句后,陈老太太才道:“好了,去洗把脸去,红着眼睛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训斥了你。”

    听着这话,一旁的池嬷嬷上前,道:“姑娘随老奴来吧。”

    傅沅知道外祖母是不想叫她继续伤心,听了这话便站起身来,随着池嬷嬷到了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早有小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她净了面,重新梳妆打扮好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

    “这样才好,往后可不许在我面前哭了,这新换的衣裳,都叫你的眼泪给打湿了。”陈老太太看着站在面前的傅沅,打趣道。

    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扑在外祖母怀中哭鼻子,傅沅先时还不觉着如何,这会儿听着外祖母这话,却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陈老太太见着她这样,抿嘴一笑,道:“回你屋里去吧。”

    傅沅听着这话,才红着脸告退出来。

    “这两匣子东西等会儿你送到沅丫头院里去。”陈老太太吩咐一旁的大丫鬟平萱。

    “是。”平萱应了声是,见着老太太神色间透着几分疲惫,说道:“奴婢扶您回内室躺上一会儿。”

    见着老太太点头,平萱就扶着老太太站起身来,进了内室。

    傅沅从雁荣堂出来,许是出了这段小小的插曲,刚才心里的那点儿酸楚一时竟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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