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正午暖阳明晃晃的高挂,树林之中也浅浅射下了不少的光线,少卿负手站在小山丘之上面无表情的望着来路,那边空无一人。林风吹过,衣袍翻飞,阳光露出树叶的间隙落在他的脸上,丝毫不能融化他的半分寒意。

    如雕塑般站了许久,静望来路,不发一言。

    侍卫从林间穿梭而来,低头回话,“三皇子,大姑娘今日并没有来女学。”说完话头就更低了些,完全不敢看主子此刻的表情,只觉周身的寒意更甚了。周遭很安静,静到只有树叶鸟鸣的声音。

    许久之后才听到主子无悲无喜的声音。

    “走吧,回宫。”

    说完就率先抬脚下山,侍卫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湖泊,那个地方依旧摆着大姑娘最爱吃的膳食,每样都是主子亲手摆上去的。又回头看三皇子,只见他负手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没有一丝迟疑。

    快速跟上后,鬼使神差的抬眸快速看了一眼主子此刻的表情。只见他嘴角轻扬,竟是笑着的?吃惊之下微微瞪大眼使劲看了一速敛眉低头。确实是在笑,笑到双眸如浓墨晕染,浓到阳光细碎撒进他眼里也不见一丝涟漪,浓到……一丝生气也无。

    第四十九章

    初夏端了温水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苏氏搽脸,刚才书房发生的一切,不仅对苏氏来说是晴天霹雳,对初夏亦是如此。初夏一直伺候苏氏快有十个年头了,从小丫头一步步到现在的大丫头,也见证了老爷和夫人之间是有多恩爱。

    结果,居然一切都是假象!

    不仅在外面已经有了外室,甚至还给夫人喂了那样的狼虎之药!自从夫人知道自己不能再生育后就一直觉得愧对老爷,老爷说什么就是,几乎就是言听计从事事都以老爷为先,结果,这居然是老爷一手促成的!

    苏氏悠悠醒来,就见初夏红了一双眼正为自己擦脸,不由出声道:“怎么了?”声音很是沙哑,初夏努力眨了眨眼睛,惊喜道:“夫人您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苏氏才醒,头脑还有些混沌,经初夏这一问,才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双目无神的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初夏更为难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件事在苏氏说话之前初夏谁也不敢告诉,这会子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初夏更不敢劝,只道:“夫人且想想自己罢,再难过的事都比不得自己身子重要!”

    苏氏这会自然听不进初夏任何的话,只想着过往的种种。想着第一次见到谢明安的场景,想着洞房花烛时的小心缠绵,想着这些年的恩爱如初……这一切,原来是假的。不仅青釉,他还剥夺了自己继续当母亲的权利。

    自己还觉得愧疚于他,事事都以他为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外面早已有了人,只是瞒着自己罢了!

    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湿了脸又湿了心,苏氏只觉得心像被刀割一般,一刀,又一刀,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又异常清醒。

    “你派人去告诉老夫人一声,就说我醒了。”

    本来看到苏氏哭了,初夏更急的不得了,正要再劝时苏氏居然开口说话了,泪水模糊双眼的她,声音异常的冷静,泪眼中的双眸,亮的惊人。初夏顿了顿,“是,我现在就派人去明静院告诉老夫人。”

    苏氏直直的躺在床上,仍是望着帐顶。

    青瓷扶着老夫人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苏氏面目苍白的躺在床上,短短两日,脸颊都瘦得凹进去了,一丝血色也无。青瓷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帘,扶着老夫人走向苏氏的床榻。

    听到下人请安的声音,苏氏侧头望向了老夫人和青瓷,在老夫人身上顿了顿移到一旁垂眼的青瓷,她半张脸都肿了,是自己打的……眼泪更多,却是撑着从床上起来下地,直直的跪了下去。

    “母亲。”

    苏氏一身雪白里衣跪在老夫人面前,肩胛明显,这才两天就瘦得有些脱人形了。老夫人下巴点了点初夏。“扶你们夫人起来吧。”声音听不出来喜怒,初夏自当领命,刚弯身就听得没有抬头的苏氏道:“你们都出去。”

    半空中的手顿住,应了苏氏的话,把所有人都叫出去了,现在只有苏氏老夫人和青瓷在里屋。听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苏氏才抬头,脸上泪痕明显,眼中已无泪,直直地仰头看着老夫人的双眼。

    “母亲,这件事,您是否早已知道了?”

    苏氏从前眼里心里都只有谢明安,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从不怀疑。现在脑子清醒了,今天这事,是老夫人派人请的外面的大夫,为什么不用家里的大夫?显然这件事老夫人早就知晓了,是特地告诉自己的。

    至于为什么会在今天告诉自己,除了垂眼的青瓷,还能是谁?

    袖里的手攥得死紧,都是自己作的孽,怨不得谁!

    老夫人由青瓷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氏,没错过她眼底深处的恨意,点头,“对,早就知道了。”得到肯定答案,苏氏闭眼,许久之后又问:“谢明安他,在外面一直都有养外室么?”

    声音很轻,但还是能听到那轻微的颤抖。

    青瓷一直垂眼不看苏氏,只将茶递给了老夫人,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再次点头,“对,一直都有外室,而且,还有庶子。”老夫人不仅回答了苏氏的问题,连那个孩子的存在也告诉了苏氏。

    “那孩子也养在外面?!”

    苏氏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犀利,不让自己生,让外面的野女人生,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人眼神带上了怜悯,依旧直言,“没养在外面,养在五服内的亲戚家,也是青字辈。”

    苏氏听到这话,刚才的气势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几乎是瘫在地上的。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房无子,就算青源可以担两房,如果谢明安他要过继也无人敢说什么。到时候庶子就变成了继承人,自己还会对那个庶子掏心掏肺!

    他,他怎么是个如此狠心的人!

    不让自己生,娘娘就会偏袒大房,青瓷的位置就更稳些,然后他的血脉也有延续!这些年一直陪在身边的枕边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对待自己的!苏氏闭目不发一言,只是额边的青筋明显鼓起。

    老夫人和青瓷都没有说话,给她伤心的时间。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青瓷给老夫人再添一杯的热茶的时候苏氏才睁开了眼,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夫人。“请恕儿媳明显,母亲和父亲这次回来,是因为要收拾那个狼心狗肺的人么?”竟连名字也不肯称了。

    老夫人没回话,只看着苏氏布满恨意的双眼。

    苏氏直接双手伏地额头直直得磕到了地上,一声脆响。“儿媳自知以前罪孽深重,现在也不敢求您的原谅,只希望您把黎总管给我,让儿媳能……能亲自收拾了那个畜生!”

    苏氏也知道自己的糊涂事,现在自己一朝醒悟旁人也未必相信,黎总管一直都是老太爷老夫人的人,把他给自己,自己做什么他知道判断,也知道报告给老夫人,这样,老夫人也能放心,也能相信自己是真的醒悟了!

    看来,这绝望中清醒过来了,脑子也比之前清楚了。

    “好,我就把黎总管给你。”

    苏氏闻言更为激动,又砰砰砰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时额头已经通红一片,张口还想说什么老夫人却挥了挥手径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青瓷见状连忙扶了上去。苏氏是可怜没错,但她更是可恨之人,老夫人实在和她无话可说。

    “你也不必感激我,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打草惊蛇,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就抬脚往外面走,青瓷自然跟上,身后却传来了苏氏忐忑的声音,却是对着青瓷说的。“青瓷,你脸还疼么?”顿了顿,声音更为愧疚,哭腔明显,“青釉,青釉她现在好么,我……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青瓷停下脚步,转身,双眼微垂不看苏氏。

    “我很好,不疼。这一年青釉的身子也还算不错,至于可不可以看她,您是她母亲,我没有权利阻止你去看她。”闻言苏氏眼睛一亮,青瓷却又道:“但是现在不行,等你精神状况稳定以后再说,青釉经不起任何刺激。”

    “这是自然,只要能去看她什么时候都可以!”苏氏急切的保证。

    青瓷点头,扶着老夫人回明静院。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际,府内的各色春花都已竞相开放,花花绿绿,小巧惹人怜。青瓷扶着老夫人慢慢往回走,脑子里闪过最初的苏氏和现在苏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斜倪了青瓷一眼,“怎么,又舍不得了?”

    青瓷摇头,自然不是这个。

    “只是在想,以后自己定不要在男女情爱上放太多的心思,不然承受不起。”

    这算是在苏氏身上唯一学到的一件事情了。

    青瓷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说这些也无妨,听到这话却是点头,“没错,哪怕初嫁时他是良人,时光变迁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切记不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男子身子,男子变心起来比谁都快。”

    少卿会变心么?

    青瓷突然想到了这个很可怕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被青瓷摇头丢到了脑后,想什么呢,自己和他不可能,他是弟弟,变不变心关自己什么事?扶着老夫人回了明静院,又说了一回家常话才回了幽水阁。

    脸上有伤不能出门,家里的事情有祖母,外面的事情有祖父,青瓷这下子是彻底的空闲下来了,什么烦恼都先丢在一边,现在无人来扰,正好练字。除了用膳和午休的时候,青瓷一直都在窗前练字。

    绿蝉红檀也没在里面吵青瓷,就在门口守着小声说话。

    红檀望了望天色,金乌已快西垂,该提醒姑娘休息了,正想跟绿蝉说些什么,却见她正神游天外,双目无神,显然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推了推她,“你在想什么呢?”绿蝉回神,先是望了一眼里面的青瓷,还是端坐在案前执笔不停。

    凑近红檀小声道:“今天小公子没让人送东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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