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姚楚摇摇头,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看走了眼,失望之下,杜子然提出的建议被他采纳,让姚浅去一趟也好,断了念想,顺便他很看好杜子然以及随同他去的两个年轻将领,要是路上能发生点什么,也算是意外之喜。

    姚楚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把张樊放进随同名单里,他这个心腹虽然不算老,人也很沉稳,但是嫁妹妹又不是选将军,成过亲总是个短板,他的妹妹难道去当人续弦吗?

    同理,张樊这样的猛将都因为这点算不上黑历史的黑历史被刷下去了,那个混混出身,还色胆包天纳了前朝将军之女的臭小子,是绝对不会再进入他妹婿名单里的。

    若是这遭回来后,小妹还忘不掉他……姚楚眯了眯眼睛,恩将仇报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姚楚没有跟着,杜子然回去是为了筹备新一年的军饷和粮草,这些事情本就不需要他亲自操劳,何况雁门关刚刚打下来,军心不稳,民心不定,他就这么离开,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从内部出现问题。

    原本年关将至,姚楚是想和小妹好好过个年的,无奈还是让她断去对赵拓的念想一事更加重要些,姚楚反复的叮嘱了杜子然,让他见机行事,务必成功。

    事实上一主一臣谈起这事是很尴尬的,他们从前密谈,谈的都是战事谋划,家国天下,猛然一遭谈起女儿家的感情,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杜子然了解这种尴尬,所以他没有调笑,面上十分正经,点点头道:“小姐只是一时情迷,方知晓,此番去定然会让小姐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主公放心便是。”

    姚楚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想叮嘱你快刀斩乱麻,但是……她若真的受不住,不要过多的刺激她,等回来我跟她说。”

    杜子然并不觉得那个会直视他的眼睛,问他究竟把她当什么的女子会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崩溃,但他还是点点头。

    交代完,姚楚才开始说起正事来。

    “粮草仍旧是从蜀中调拨,蜀地的赋税……不要再加,把往年的那些存粮拿出一部分,剩余者不得妄动。”

    杜子然忧心的皱眉:“军饷不够用了,不从蜀地加赋税,莫非要从别地调拨?”

    蜀中是姚楚的大后方,内部早就形成了一个小王朝,百姓上交赋税,生活虽然难一些,却能在乱世里享有安乐,而姚楚打下的其他地方却没有那么稳固,往往都是些被酷吏压榨已久的穷乡僻壤,暴民推翻酷吏起义,又被他武力镇压,但暴民的种子却在百姓心中埋下,想从那些地方收税,比登天还难。

    姚楚道:“蜀中的赋税已经快是前朝的一半,我们不能做的比前朝更过分,如果是那样,我们起义和不起义,又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难得的有些示弱:“子然,你最是聪明,想想办法,不能再加税了。”

    杜子然轻声道:“主公,若是如此,只有……以战养战了。”

    雁门关临近前朝军镇,若以雁门关为据点向内推进,不断开战,获得的物资将是赋税的几倍,然而这也会打破姚楚苦心经营的平静。

    姚楚握了握拳,看向杜子然:“你让姚儿跟你去蜀中,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旦开战,姚楚是无暇分心去管姚浅的,只有把她安置在蜀中腹地,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杜子然看着姚楚,静静的说道:“方会照顾好小姐,等着主公,百战归来。”

    姚楚伸手,按在了杜子然的肩膀上,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照顾好她,如有必要,杀了那个赵拓。”

    杜子然点点头。

    ……

    离开的那天,雁门关下了很大的雪,漫天的银白遮盖了视线,直到上了马车,姚浅才缓过来,她自己是没有雪盲的,不过这个身体营养不良久了,就不能长时间看雪。

    姚楚给她准备的马车是他一贯不喜的奢华,外面看着还好,一进里面,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姚浅原本以为是放了炭盆,但是找了半天也没发觉炭盆放在那里,那热气里也不带一丝炭火气,反而温暖的就像是春天一样。

    马车四壁细细的铺了羊羔皮,姚浅的靴子几乎都不忍心踏上去,见婉儿惊喜的脱了鞋踩上去,她才土包子一样跟着脱了靴。

    脚底接触上柔软的羊羔皮毛,一阵熨帖感从脚上传到头皮,姚浅忍不住叹息一声。前面的座位是供人坐着的,边上有用来解闷的小玩意和七八本话本,满满的堆在小几上,抽屉里有茶具,点心,而对面的座位则是折叠起来的,放平之后,是一张柔软的床榻。

    姚浅张着嘴,东看看西看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如果她没猜错,她穿越的世界是按照时间发展规律来的,这个末路的大宁王朝正是上一个世界的数百年后,按照现在的说法,她就是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

    婉儿显然要见多识广一些,她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良久才感慨道:“军师对小姐真是用心……”

    姚浅看向她,眉头挑了挑:“这,是杜子然做的?”

    婉儿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正是呢,虽然是主公吩咐的,但是军师是什么人?他若不愿意花心思,只管甩手给旁人便是,可见他真的对小姐上了心呢!”

    旁边几个美人侍女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来,看着姚浅,满满都是艳羡。

    对于自家一个团的迷妹,姚浅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哭。

    “小姐,该启程了。”

    杜子然清越的声音从马车帘外传来,姚浅没说话,婉儿替她应了一声,顿了顿,马车微微动了一下,平稳的向前驶去。

    第60章 乱世为王

    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拓在各种意义上忘了姚浅,他让自己尽情的沉浸在忙碌中,军中的汉子豪爽,没过多久,看待他的眼神就从怀疑警惕变成了大方和善,他享受这种和人相处,慢慢打碎他们心防的快感。

    直到有一天,几个将军带着他去“见世面”,赵拓来到蜀中大营时间不长,这次第一次见到女人,女人,数不清的女人,那烟柳之地和他见识过的破巷里做皮肉生意的年轻女子不同,那里衣香鬓影,富丽堂皇,恍惚间好像到了皇宫一样。他没有喝酒,也就没有醉,他冷静的看着这个和他前十九年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样的震慑了他心神的世界,只怕姚楚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

    他忽然很累,如果从未见识过和姚楚的差距,或许他还会做着有朝一日推翻他,迎娶姚浅的美梦,但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让他见识到了,该说要庆幸他,没有崩溃么?

    他忽然想起姚浅,想起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有多单纯,他就有多复杂。

    他就像是路边最肮脏的乞丐,偶尔见了天家的公主凤驾路过,从此心底藏下一段龌龊的思慕,他怎么配,他如何配?

    赵拓没有拒绝同袍塞给他的女子,乞丐配妓女,不是理所应当吗?谁更侮辱谁?

    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接受,一夜相对无言,他把人赎回了家,做了妾。

    他心里还藏着一段龌龊的心思,开春必要用兵,姚楚不会带着妹妹去打仗,蜀中是最好的安置姚浅的地方,但是他在这里,姚楚手下治地合适的地方也很多,出于谨慎,他绝不会把姚浅送来这里,若他纳了妾或是娶了妻,彻底的让姚楚放下心,他又自然会把妹妹送来这里。

    赵拓想见姚浅,哪怕只是远远的像是个乞丐一样看着她的马车碾压过的痕迹,他也想得发疯。

    姚浅到的那天下了场小雨,蜀中大营派了人去迎接,马蹄印深深浅浅,一路蔓延到锦城。

    赵拓不在随同名单里,他骑着马,远远的缀着,看着那辆铁骑拱卫着的马车,心中居然有种难言的平静。

    姚浅在马车里忽然似有所觉,不过也只是一瞬,她看向婉儿:“要到了吗?”

    “早晨的时候军师说,中午就到,这会儿也快饭点了。”婉儿答道。

    姚浅想第一时间见到赵拓,但是杜子然不这么想,他需要再次确认一下赵拓的态度,所以一路随行安置,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姚浅只得随他去,早见晚见一样是见,如果赵拓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那她……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可以威胁赵拓的地方,反而是她对不起他在先。

    想到这里,姚浅一腔怒火也消散了个干净,甚至还有点心虚,她这个任务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赵拓,即使让赵拓他自己来选,一个是生生世世枭雄,同真龙二分天下,只是结局折半分,一个却是游手好闲的混混,靠着一点小聪明混饭吃,呆在出生的地方,一直到死,怎么选一目了然。

    姚浅第一次对任务产生了抱怨,在她看来,乱世本就有着无限的可能,因为其中的一个人身负真龙之命,其他的人即使有能力有抗衡的底气,也不能登位?

    她甚至隐隐的有些感觉,这个任务,她完成不了。要是换个心狠手辣的来,有姚楚妹妹这个金字招牌,她直接寻个借口让人杀了赵拓也就完了,但是姚浅,她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人和人是不同的,她只是个普通人,或许她可以咬牙对着伤害自己的人下手,但是赵拓,他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身负大气运,挡了真命天子的路?

    一旦内心有了松动,姚浅对赵拓的愧疚也就喷薄而出了,他纳妾,这关她什么事?李依本就是他爱妾,而原本的轨迹里,根本没有她这么个人,也不存在什么童养媳,一切只不过是走上了正轨,她又凭什么生气?

    姚浅的心思改变没人知道,杜子然在安置好她之后,第一时间见了赵拓。

    经过几个月的军营洗礼,赵拓身上那股子痞气收敛了许多,看上去竟然有了几分沉静的味道,他抬眼看着杜子然的时候,也没了几个月前雁门关初见的局促。

    “赵兄,久仰大名。” 杜子然微微笑道。

    这里同辈相称大多唤字,就像杜子然,他单名方,字子然,姚楚唤他就唤子然。但是赵拓,他是没有字的,甚至赵拓这个名字,也是他偷偷摸摸去私塾听课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取的。

    赵拓表现得很平静,就像是心死之后的那种平静,这种平静让杜子然很满意。

    寒暄过后,杜子然提出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小姐想要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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