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乔氏顿时暴起就想开骂,还是后头跟进来的梅氏一把将她拉住了。

    “先进去看看杏儿的情况再说。”

    两人急匆匆往里面走去,卢娇月和周进是后进门的,她递给周进一个眼色,让他先坐一会儿,便也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密不透风,点着油灯,看起来昏昏暗暗的,窗扇上还钉上了棉帘子,怪不得从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卢娇杏一个人躺在炕上,面色苍白而扭曲,汗流如注,正痛苦呻吟着。旁边站了一个人,她正想伸手去做什么,却被卢娇杏拼命挪动身子躲了开,杜寡妇见此,忙走了过去,一把将卢桂丽推开。

    “你做什么?没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还不出去!”

    “娘,我就是想给她擦擦汗……”卢桂丽委屈地叫了一声,便去了一旁站下,人还是没有出去。

    一看见乔氏出现了,卢娇杏便宛如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她伸出一只手臂,往乔氏这个方向抓着。

    “娘……”

    看见卢娇杏这样儿,乔氏心里再多的埋怨也没了,忙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

    “咋了?杏儿,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很疼?你别怕,妇人生孩子都是很疼的。”

    卢娇杏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这种笑容是她脸上从未见过的。

    “娘,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乔氏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后面跟进来的梅氏和卢娇月看到这一幕,也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你这个傻丫头,娘跟你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这家人有什么好的,你为啥偏偏要朝这个火坑里跳……”

    杜寡妇在一旁听得不愿意了,咋咋呼呼道:“咱家咋了?怎么就成火坑了?就算是火坑,也是你女儿愿意的!”

    乔氏当即跳起来就想去和她厮打,梅氏走过来一把拽住她,“别跟她扯这些,赶紧去请个接生婆来,杏儿这个样子恐怕也等不住了,孩子最要紧。”

    乔氏忙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被杜寡妇冲出来打断了。

    “请什么接生婆,我都说了不过是生个孩子,自己在家生生也就得了,乡下人哪有那么精贵的,好多妇人生孩子在田埂上生的也不在少数,咋换她卢娇杏就不成了?”

    卢娇月看着这样的杜寡妇,此时的场景突然和记忆中的一幕重合。当年她流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杜寡妇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只是换了一个说法,她跟杜廉说不给她请大夫,乡下女人干活累着了流掉孩子的不在少数,在家躺两日就行了。

    杜廉听信了杜寡妇的话,就任她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可孩子一直不掉,就那么硬生生的挂在肚子里,眼见她在床上躺了两日,人都快疼没气儿了,杜寡妇怕出了人命,才慌慌忙忙去请了个接生婆。

    当时她不懂,事后才知道,她之后一直没能再怀上,就是那次伤了身子。

    突然一股怒火如惊涛骇浪似的朝她打来,卢娇月通红着眼走了上去,她很激动,嗓子和手都是抖的。

    “你愿意在田埂上生孩子那是你的事,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能不能积点儿德,你这么待人,就不怕日后报应在自己身上,断子绝孙?”

    杜寡妇听了这话,当即炸了开,骂道:“你这死丫头咋说话的?会不会说话,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老娘打死你,咒老娘断子绝孙,你个……”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背后紧紧地钳住她的臂膀,杜寡妇吃疼回头,就看见寒着一张脸的周进。

    “说话给我放尊重一些,信不信今天你骂出一个脏字,我就让你这张嘴以后都不能再说话!”

    “是她先诅咒老、诅咒我的!”杜寡妇像一只被掐住翅膀的鸡一样,在周进手底下挣扎着。

    周进一把将她搡了开,“我媳妇骂你那是给你脸!她骂你,你听着。你骂她,就不行!”

    “这还讲不讲理了!”

    杜寡妇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关键她哭还掐着嗓子哭,那声调就像夜猫子嚎。

    “进哥,你别理这老虔婆,这里等不得,你赶紧去请个接生婆来。”

    杜寡妇顿时不哭了,张开手拦在就要往外走的周进身前。

    “不行,这是杜家,不是你们卢家,我说今天不准请接生婆,就不准。”

    “凭什么不准?这是我女儿,我说要请就一定得请。进子你快去,别理这老贱货,杜寡妇我告诉你,你那一套别对我使,我不是胡氏,我跟你们玩不了心眼。但是我告诉你,今天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们杜家人全部活撕了,你信不信!”乔氏涨红着脸,鼓胀着眼睛,恶狠狠地对杜寡妇说。

    她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极为丑陋,哪个歇斯底里的女人都好看不起来,可在卢娇杏的眼里,却很美。

    确实如乔氏几人所想,杜家人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给卢娇杏请接生婆来生孩子的。

    请了接生婆,这风声就走漏了,杜家就只有一个男人,上门来给小姑侍疾的侄女儿,突然大了肚子要生孩子了。

    那孩子是谁的,还用别人猜吗?

    杜寡妇又没有个可以放心的亲戚家可以托付,娘家那边不用说了,胡氏那边两人也是一肚子隔阂,卢娇杏也只有在杜家生产。

    卢娇杏心里大抵也有数,前些日子就一直在家里闹腾,可这次杜廉没有帮她,别看平日里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在自己的前程上头,却是分外有主见。杜寡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反正也不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一个劲儿往杜寡妇头上推。

    而杜寡妇在杜家,就是个扮黑脸的,自然不会由着卢娇杏的性子。先是安抚,安抚不成就镇压,这家里没一个人是向着卢娇杏的,越接近产期,她心里越是焦虑不安,才会提前发作。

    在乔氏等人来之前,卢娇杏还想的是把乔氏找来,她一定不会看着自己出事,到时候自己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继续接着和卢桂丽斗。

    其实并不是卢娇杏突然改了吃斋念佛,不对卢桂丽动手,而是她身体根本撑不住。自打她怀上后,精神就十分萎靡不振,反应也有些大。头几个月吐得昏天地暗,好不容易不吐了,身体又各种不舒服起来,例如嗜睡、腰酸、吃不下,尤其她日里还要防着卢桂丽对自己下暗手,也仅仅只够自保而已。

    可这种念头却在自己躺在炕上疼得满头大汗,杜廉不但不安抚她,反在杜寡妇的唆使下离开,而杜寡妇对她的痛苦置之不理,只是让她使劲儿把孩子生出来,以及卢桂丽眼含期待却又带着恶毒的窥视中,一点一点的淡了去。

    直到她娘来——

    当时硬顶着一定要乔氏来的时候,卢娇杏还在幸灾乐祸的想:她肯定是要来的,来了后却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帮着自己把孩子生出来,还要好好的保护她。到时候等她生下孩子,并不会听话跟她走,反而会把她气走。

    永远的气走最好!

    可当看着乔氏面带焦急向自己冲过来,紧紧的拉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很疼,让她不要怕,并涨红着脸跳嚣要活撕了杜家人时,卢娇杏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那种心思也终于消失了。

    她突然在想,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就如同她娘所说,她明知道杜家是个火坑,为什么还要硬赖着不走?顶着自己的脸皮不要,和自己小姑抢男人。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杜廉真是自己的良人吗?在杜家待产的这些日子里,其实卢娇杏早已将杜廉的面目看穿。这是一个懦弱无能且无耻的男人,他心里各种脏,却从不诉之于口,也从不表现出来。看似杜寡妇是杜家最令人憎恨的人,可真是这样吗?

    还有杜寡妇,一个自私贪婪无耻卑鄙的老虔婆,这样的婆婆,难道她真要一辈子去面对?她真的要把卢桂丽斗死,然后自己日日去面对这两个人,一辈子面对?

    卢娇杏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又一个寒颤,止也止不住。

    “娘……”卢娇杏强忍着疼,嘶喊。

    正拽着杜寡妇不让她去拦周进的乔氏,突然顿住了动作。她扭过头来,却依旧抓着杜寡妇不丢,任凭杜寡妇伸手挠自己脸。

    “杏儿,你别怕,再等等,一会儿接生婆就来了。”

    卢娇杏笑了起来,“娘你别拦她……”

    乔氏当即僵住脸,眼中充满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还要犯傻,向着这老贱人?”

    周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梅氏和卢娇月都转头看向卢娇杏。

    卢娇杏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中万分羞愧,脸上却依旧在笑。

    “娘,你别拦她,我不在这里了,我跟你回去。”

    “你说啥?”乔氏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娘,我跟你回去,我错了,我现在改,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

    乔氏的脸已经被杜寡妇的爪子挠了好几下,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不管不顾,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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