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来之前,韩老栓知道会用上庄氏,才将她一并带了过来。这是他对付韩进一贯的手段,有人可以压制,他又何必浪费力气。

    他以为庄氏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做,只可惜这次庄氏让他大失所望了。

    “这事你确实是答应过我和两个孩子,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全了他一片孝心吧。我如今虽是韩家妇,但也曾是魏家妇,当初进儿他爹死的时候,我曾答应过他要照看着进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魏家传承香火。”庄氏半低着头说道,这是她在庄子里一贯的形象。

    北方这边虽不拘寡妇再嫁,可韩家庄这边与其他处不一样,村里立着几个贞洁牌坊,那都是韩姓一族的女子用悲苦的一生换来的。更何况是庄氏一个外姓的寡妇,待她更是苛责,当初庄氏刚嫁进来的时候,没少被人指摘,稍微行举有些出格,便被族中的长辈妇人叫过去教训一番。时间久了,她平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使出门也是避着男人们走。

    可这次庄氏不能沉默了,这是她儿子唯一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她不能离开,她不能让她儿子一辈子也困在这里。上回那次进儿还小,力量薄弱,所以她并没有出言支持儿子,想必经过了这些年又重提此事,定是孩子有了把握。

    不管怎么样,庄氏都决定要赌一把。

    这么想着,她抬头起来看了看韩老栓,又去看韩里正和那些长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哭道:“还望各位叔伯长辈们成全孩子一片孝心,我庄氏来世做牛做马都记得各位的大恩!”

    庄氏的行为让人很吃惊,这些年来庄氏恪守妇道,以夫为天,所作所为虽大家没有当面说过,但也是打入人心的,所以这些年来,庄子里很少有人再会针对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突然上演这么一遭。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棘手万分,难道真要外面人骂他们处事霸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逼着让人绝了户头?

    在乡下,绝人户头是互相有深仇大恨才会这么做的,那是双方打算不死不休才会下这种狠手。几个老者不禁望了望韩里正,韩里正面色沉肃。

    韩老栓气得脸发青,冲过去拉起庄氏,就要给她一巴掌。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人钳住了。

    “爹。”韩进笑得讥讽,让人能感觉出他的这声爹,没多少尊敬的意味。“你当着我面就打我娘,是不是没把我这个当人子的放在眼里。”

    “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忤逆不成?不怕我去县衙里告你忤逆?!”

    大乾以孝治天下,有十大恶,其中第四条和第七条皆是指为人子孙后辈,不敬长、不孝之罪。若是父母去官府告子孙忤逆,轻则鞭刑流放,重则砍头都是轻的。所谓十恶不赦,就是如此。

    所以官府一般都是极为重视这种事的,那是一告一个准。这也是为何韩进在外头名头不小,韩老栓却敢在他跳嚣最重要的原因。他虽是继父,但韩进从他姓,并对其有养育之恩,若是他去告韩进忤逆,虽到不了砍头的地步,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哦,告我?衙门就在那儿,你赶紧去,我不会拦着。”

    “你——”

    “好了,闹什么闹!”韩里正突然出声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还有栓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庄氏也为你养了个儿子,你当着这么多人面打她,你让小海如何自处。”

    韩里正可从来不是一个会替一个妇人说话的人,此言此举不禁让人惊诧。韩进却了然在心,这韩家上下,韩族长已经老糊涂了,若论聪明,还是要数里正。

    韩进望了默默流泪的庄氏一眼,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他十分想看到这些以前总是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人,是如何的气急败坏、跳脚不已的。可打了老鼠碰碎了玉瓶,终归究底她是自己的亲娘。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一纸文书,递到韩里正面前。

    “这是刘知县亲自签发的文书,您看看。”

    韩里正惊疑未定接过那文书,看完之后,面色十分难看。

    他眼中隐含忌惮地望了韩进一眼,态度不明道:“进子如今有本事了。”

    韩进呵呵一笑,“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是托我姐夫的鸿福。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姐夫要升调去府城了,所以刘知县愿意给我姐夫这个面子。”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拿银子出来收买的事情,也是怕自己走了以后,韩家庄这些人欺负他娘,有个威慑,他们就会投鼠忌器。

    之后事情很顺利,韩里正很利索地拿出韩进的户籍简交给他。期间自然又说了几句让他不要怪韩老栓的话,毕竟他对韩进有养育之恩。

    韩进也就是听听,过耳就忘,他知道韩里正在怕什么,可他若是想报复,也不会等到今日。

    所有人都走了,韩里正将韩老栓留了下来。

    韩老栓依旧显得有些忿忿,言语之间颇有些埋怨韩里正没为自己做主,怎么就那么顺畅的就把户籍简给那小子了。

    韩里正早就是一肚子火,又听他这么说,自是气急败坏,当即就给了他一耳光。

    “合则老子为你操心,反倒落了不是了?刘知县亲自签发的文书,你觉得咱们能置之不理?你莫是仗着老子的势,在庄子里横行惯了,忘了自己姓啥名谁了吧?你去和刘知县跳嚣,信不信他一手都能捏死你!这里正虽是咱们庄子里自己选的,可刘知县乃是父母官,想罢免不过是一句话,你想害我丢掉这个官?!”

    韩里正气得旱烟也不抽了,来回在炕前走来走去。

    “当初不让你娶庄氏那个女人,你非不听,不过就是一张脸,能当饭吃?那时候我就看出这小子以后不是个简单的,是个简单的能一个人带着寡母姐姐走这么远的路,来到咱们这里?为了帮你扫除后患,我硬压着让他们姐弟俩改了你的姓,你倒好,儿子不好好教,非要把彼此的矛盾闹那么大。日子不好好过,竟弄些有没有的,还要让老子给你擦屁股!这可好了,把那小子逼了出去,人家不但没有走上绝路,反而自己混出了名堂……”

    “人家大姐也是个有本事的,嫁了个捕头不说,还能在知县面前说上话,现在马上就要升调到府城里去了,一个掌管多县缉盗的总捕头跑不掉。放着这么多可利用的东西,你不要,成日里跟个妇人似的和人斤斤计较。好啦,这下便宜儿子便宜女儿都没有了,失去了这个软肋,你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的把庄氏供起来,别再作了。没有这个父子的名头,你觉得他还会忌惮你!”

    韩里正这车轱辘话说出来,把韩老栓说得头昏脑胀,不过他大抵还是听明白堂兄的意思,埋怨他没有把那两个狗崽子供起来。可他一个大男人,将别人的儿女当自己孩子养,他又不是傻,别人儿子能和自己儿子比吗,肯定是没有比的。

    “我总是养过他几年,他娘还在这里,他能拿我怎么样?”他嘴硬道。

    韩里正瞅了他一眼,懒得和这种蠢人说话。

    “反正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罢,以后这种事别再来找我了!”

    韩老栓气哼哼地走出里正家大门,先被便宜儿子当众打脸,后又被韩里正数落了一番,他心里也很窝火,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另一边,庄氏跟着韩进走出里正家大门,一路缓缓往前走去。

    这种情况,在母子之间已经许久未曾发生过了。到了一条岔路上,一头是通往韩家的路,一头是通往庄子外,韩进停住脚步。

    庄氏搓了搓手,小声道:“马上你也要成家立业了,娘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就靠你自己,以后好好过日子……”她顿了一下,又道:“别在外面混了,总是以后要做人丈夫做人爹的人。”

    话说着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些什么。

    韩进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你若是不想在这里过了,就跟我一起走。”

    庄氏怔了一下,垂下头道:“小海还在这里,他还小,我不放心他。”可能觉得这个说法说服不了儿子,她又道:“大山和大树不是好相与的,小海又和他们不是一个娘,我若是走了,小海以后……”

    韩进打断她的话,“好了,我知道了,我成亲的时候,会让人来给你送信,你若是能来,就来吧。”

    庄氏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想哭,可当着儿子的面,她真的不想再哭。只能局促得点点头,道:“到时候娘一定去,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韩进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半响,他道:“那我走了。”

    庄氏嗯了一声。

    韩进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来,他没有回头,只是道:“我媳妇是大溪村的,以后我会在大溪村安家落户,你、你若是有事,就来大溪村找我。”

    身后庄氏正在抹眼泪,听到这话,她扬起一抹笑,哎了一声。

    韩进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韩老栓走出来没看见庄氏,正想着她去哪儿了,远远就看见她的身影。刚走进就看见她这抹笑容,阴着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

    “舍不得?舍不得就跟着一起走啊,你放心我不拦你。”

    庄氏回头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涌上心间的不是愤怒不是憋屈,而是一种不屑。她并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回去的路上走。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韩老栓去拽她。

    庄氏停下脚步,一脸漠然:“你想让我说什么?”

    韩老栓被她脸上的神情刺激到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屑?你不屑老子,不还是跟我睡了这么多年,娃儿也生了一个!”

    庄氏早知道这人无耻,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要脸,她气得扭头就要走,韩老栓一把拉住她。

    “你走不要紧,可别忘了小海还在我手里。”

    说完,他甩开庄氏的手肘,得意地扬长而去,而庄氏愣愣地站在当场,泪流满面。

    最近二房家里十分热闹。

    婚期就在近前,所以二房两口子有些空闲就忙着给卢娇月置办嫁妆。

章节目录

农夫家的小娇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假面的盛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假面的盛宴并收藏农夫家的小娇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