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的卢娇月,脸唰的一下红了。

    “流氓!”她不禁斥骂。

    韩进咧嘴一笑,道:“我本来就是流氓,你才知道啊!”

    卢娇月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她早就知道他有些无赖,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如此无赖的。她啪的一下将木匣子阖上,丢到他的背上,气道:“我不要。”

    韩进背着身,依旧一副淡定的模样,“你收起来吧,除非你想让我当着你娘的面,塞到你手里。”

    卢娇月下意识就去望那家店。

    那边,梅氏正一面和店家说话,一面往外走来。

    卢娇月来不及多想,赶忙一把捡起那个小匣子,往袖子里塞。韩进虽是背着身,但也感觉到她的动作,估摸着她已经将东西藏了起来,他才下了车,往梅氏那边迎去。

    将梅氏母女送回了大溪村,韩进没有多留,便又回到县里。

    今天他外甥过生,他姐早就打了招呼,让他去家里吃饭。

    到了李家,他姐夫李水成不在,他姐韩腊梅正在厨房里做饭。李家有一个买来的婆子,平时负责在家里做做杂务,顺道帮韩腊梅带带孩子。李家平时都是那婆子做饭的,因为知道弟弟今天要来,韩腊梅才专门下的厨,她知道弟弟喜欢吃她做的菜。

    “姐,我姐夫呢?”

    韩进站在厨房门前,肩膀上骑着外甥李宝柱。

    小宝柱今年才两岁,正是喜欢疯喜欢玩的时候,他认识舅舅,一见到韩进来了,就往他身上跳。他知道舅舅会把他举得高高的,放在肩膀上,而他可以一点都不用担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舅舅果然如他所愿将他提起来,放在了肩膀上,把小宝柱乐得,冲着在厨房做饭的他娘直乐。

    韩腊梅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儿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韩腊梅今年二十有五,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独髻,用一根再简单不过的银簪子固定,两鬓梳得很整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有着白皙红润的皮肤,微微上挑的柳叶眉,似乎隐隐带笑的丹凤眼,艳红色的唇瓣丰润饱满,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韩腊梅也确实是个美人,当年在韩家庄是出了名的,若不然也不会从一个乡下丫头,嫁给了掌管一县治安缉捕的捕头。

    当年韩腊梅出嫁的时候,可是惊呆了一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她竟会有如此造化。羡慕之人众多,可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你姐夫在县衙里呢,我跟他说过让他中午回来。”又看了眼冲她光乐的儿子,她失笑道:“你个臭小子,就会欺负你舅舅,这次再往你舅舅脖子上撒尿,娘非揍你小屁股不可。”

    小宝柱也不知听没听懂,笑得更加欢实了。

    这时,东厢那边屋里传来一阵摔打东西的声音,韩腊梅面色一凝,眉头微微皱起。韩进也皱起眉,望了那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叫刘婆子的已经将菜都洗好切好了,只等着韩腊梅炒。估摸着丈夫差不多也快回来了,韩腊梅让弟弟带儿子去院子里耍,自己则开始炒菜。

    等还剩一个菜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普通,但气质冷肃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身青衫,脚蹬黑色皂靴,腰里别着佩刀,一看就是刚从衙门里才出来的。

    正是韩进的姐夫李水成。

    见小舅子来了,李水成点了点头:“进子来了,上屋里坐。”

    韩进扛着小外甥,跟着李水成进了堂屋。

    李家的房子并不大,是个一进的宅子,正脸是上房,左右是东西厢房,厨房在西厢旁边。李家人口不多,加刘婆子也就五口人,住起来绰绰有余。

    堂屋里布置的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迎面正中墙上挂着一副中堂画,中堂画下面是两把圈椅,中间是张四方的茶几,左右两侧各是两把圈椅并黑漆小花几。左侧用多宝阁隔开,其后是一张偌大的八仙桌。

    李水成和韩进在堂屋说话,另一边刘婆子已经将炒好的菜端了上来,并摆好碗筷,又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放在八仙桌上。韩腊梅炒好最后一道菜,去洗了手,才走进堂屋。

    “别耽误了,趁菜热着,赶紧来吃。刘婆,你去叫燕儿来吃饭。”

    韩进和李水成来到桌前坐下,刘婆去了东厢,东厢那边又传来一阵摔打声,李水成脸色不禁黑了一下,皱着眉道:“咱们先吃,不用管她!”

    韩腊梅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丈夫和弟弟先喝酒,自己则将儿子抱了过来,寻着桌上他能吃的东西,在碗里装了一些,用汤匙喂他吃饭。过了会儿,刘婆回来了,模样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裳湿了偌大一块儿,头发也有些乱了。

    她小声禀报道:“奶奶,姑娘说她不饿呢。”

    韩腊梅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让刘婆子去厨房拿了个盘子过来,从桌上的菜中一样夹了一些,放在盘子里,让刘婆子给东厢那里送去。并让刘婆去了后就去厨房吃饭,厨房那边给她留饭了。

    刘婆子端着菜食下去了,不多时,就听见东厢那边传来的盘碗被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李水成一拍桌上,怒道:“既然她不愿意吃,就不给她吃了。”

    韩腊梅劝道:“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又招呼弟弟:“吃菜,跟你姐夫多喝两杯。”将事情打岔过去。

    从始至终,韩进都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听姐姐招呼自己,便端起酒杯敬了李水成一个。李水成也不好当着小舅子训女儿,遂和他喝起酒来。

    事情暂且是过去了。

    用罢饭,李水成说衙门里还有事,他得赶回去,若不是今天知道小舅子来家了,又是自己儿子过生,李水成恐怕是不得回来的。交代小舅子多在家里陪陪他姐,又说了晚上留下来吃饭的话,他才匆匆离去。

    刘婆子上来收拾桌子,韩腊梅领着弟弟去了东屋说话。小宝柱吃饱后,就不停用小手揉眼睛,韩腊梅抱着他坐在炕上,一下一下拍着他,哄他睡觉。

    韩进从怀里掏出的长命锁,套在外甥脖子上。

    “又乱花钱!”

    “姐,这不值什么钱,就是意头。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当舅舅的可不能小气了。”

    这长命锁有小儿巴掌大小,正面刻有长命百岁的字样。韩腊梅嫁给李水成以后,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土丫头,眼睛毒着呢,光是眼睛扫上一下,就知道这长命锁至少花了弟弟十多两银子。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来钱容易,就不跟你争了。不是姐说你,你也得攒些钱,日后也好娶个媳妇回来。”

    韩进一哂,没有正面回答他姐,而是道:“姐,那小丫头还是那样?”

    他早就知道姐夫前头那个留下的女儿,一直和自己大姐不对付,但因为他来李家的次数少,平常见得也少。就今天瞅着的模样,这哪里是不对付,分明就是有仇的模样。

    韩腊梅讪笑了下,避重就轻道:“你都说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姐我还能去和她计较不成。不说她了,你跟姐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的话,姐亲自帮你去相相。”

    这个问题韩腊梅问过不下几十遍了,她一直很担心弟弟的人生大事。

    韩进看着他姐。

    说是小丫头片子,可那丫头今年已经十五了,而他姐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当年他便不赞同他姐嫁给李水成,李水成虽条件不差,但毕竟年纪是大了些,比他姐大了整整九岁,前头还留了一个九岁的女儿。

    后娘难当。

    韩进虽没给人当过后娘,但他见识过他们庄子上一些给人做后娘的妇人,是过得多么艰难。就不提别人了,就他娘,何尝不是十分艰难,平日里轻不得重不得,战战兢兢,深怕旁人指摘自己对前头的孩子不好。

    所以当初即使那李水成身份不差,又有个公差,他也不愿意他姐嫁过来。可他姐却一意坚持,他阻拦无用。

    记得当年他姐临出嫁的头一日,拉着他手道,说他们姐弟二人处境艰难,左不过她总是要嫁人的,与其被那韩家人给卖了,还不如自己挑一个嫁。既然要嫁,她就要嫁个好的,日后也能给他撑撑腰。

    彼时,韩进处境艰难,韩家庄那边没有他的位置,自己去镇上讨生活,总有人将他的坏名声传过来,以至于东家也不敢雇佣他。无奈,他只能去货场做苦力养活自己,因为只有这种活儿,别人才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的韩进,偏激、悲愤,怨天不公,整日沉浸在恨怨之中。听到他姐的话后,才蓦然惊醒。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事情无力回旋,明知道韩家庄那边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就应该将眼界放远些,而不是只拘一隅。他姐为了改变姐弟两人的处境,都做出了如此牺牲,为什么他还要在那里继续浪费时间,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待韩腊梅出了门子,韩进扭脸便往万年县来了,最起先他干的不过是和在云田镇时候一样的活儿——替人抗包做苦力。

    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它就有江湖。万年县因为是东昌府的大县,又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很多,也算是个富县。这种地方各个角落都有它的规则,就好比他们这群在码头做苦力的,就有人拉帮结派排挤他人,不让外人随意前来接活儿,若是想接活儿也可以,必须加入他们其中,还得往上交份子钱。

    在这帮人之上,还有一群地痞流氓,举凡在他们地盘上干活儿的人,都得给他们交保护费。

    层层压迫,层层剥削。

    那时候初来乍到的韩进,又哪里见过此遭,自是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凭劳力干活儿,凭什么受人排挤不说,还得把自己的辛苦钱分出去。

    哪里都不缺刺头,而很多刺头都在冒出来的第一时间,被人给打服了。

    当然也有例外,就好比韩进。他是越打越不服,明明自己姐夫就是管一县治安缉捕的捕头,他却从没想过求到门上来。他知道他姐难,一个乡下姑娘嫁到县里来,又是后娘,能不难吗,他不能给他姐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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