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寡妇虽是为人差了些,但杜廉有出息,所以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院子里摆满了席面,甚至因为地方不够,院门外还摆了几桌。屋子西屋被腾空,也被摆了一桌,杜廉的几个同窗正坐在这里吃酒。

    杜廉也在。

    在外面敬了一圈酒,此时他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他的一众同窗还拉着他喝酒,纷纷道人生四大喜,今日算是最大一喜,所以今天一定要喝。不光要喝,还要喝醉,才是最佳。

    杜鹃儿来回几次从门外看里头的动静,一是杜寡妇心疼酒钱,二来也是看杜廉醉没。一直到外面吃喜酒的人都散了去,西屋这里又喝了一会儿,才算消停下来。

    杜廉的一众同窗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跟杜廉告别,而此时,杜廉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杜寡妇和杜鹃儿走进来,两人搭着劲儿将杜廉架去东屋。

    卢桂丽头罩着盖头,端坐在炕上。其实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可新娘子要掀了盖头,才能下炕,所以她只能强制坚持着。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心怦怦直跳。

    蓦地,眼前一亮,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张女人脸。

    她定睛看了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是她的婆婆,杜寡妇。

    “娘……”卢桂丽有些忐忑地叫了一声。

    杜寡妇耷拉着眼皮子,嗯了一声,指了指一旁被杜鹃儿撑着的杜廉。

    “给你小姑帮把手去,廉儿喝醉了。”

    卢桂丽忙哎了一声,下炕就上前去接杜廉。哪知杜鹃儿手一松,她差点没被带趴下。还是杜寡妇,一把拽住了两人。

    “去去去,一边去,摔着你男人了,我看你怎么办!”又扭头去斥杜鹃儿:“谁让你松手那么快的,你看她瘦成那样,一个人能扶得动?”

    一番话将两人都骂了进去,卢桂丽有些委屈,到底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没说什么。

    杜鹃儿则更加委屈了,“谁知道她这么没用啊,连个人都扶不动!”

    杜寡妇瞪她:“给我闭嘴,吵醒你哥,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鹃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打住了声。

    她上前帮杜寡妇将杜廉放在炕上,之后她就先出去了,杜寡妇意味深长地看了卢桂丽一眼。

    “好好侍候你男人。”

    卢桂丽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出嫁的前一天,她娘是跟她讲过夫妻之间的事的,虽是听得懵懵懂懂,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真要那样吗?据说好像很疼……

    杜寡妇很快就出去了,卢桂丽站在炕前,手足无措的看着躺在炕上面色酡红的杜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正解着,突然手被人抓住。

    “卢、卢……”

    卢桂丽满心欢喜地哎了一声,靠了过去。

    杜寡妇爬在门前听了许久,直到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直起腰来。

    她捶了捶自己的腰,唾了一声:“个狐媚子,也不怕死在炕上!”

    这么一想,倒真怕卢桂丽死在炕上,于是她在门外守了一夜。

    次日,天还未亮,东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坐在凳子上,在门外靠了一夜的杜寡妇,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在地上。

    她赶忙踢开凳子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卢桂丽一脸苍白拢着被子坐在炕上,而自己的儿子则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廉儿……”她赶忙去扶杜廉,又对卢桂丽骂道:“你是个死人啊,没看见你男人掉在了地上!”

    卢桂丽此时极为疲惫,身上疼得厉害,胸口也很闷。听到这话,她便哆嗦着手去穿衣裳,想下炕去扶杜廉。哪知人还没起来,就腿一软跌在炕上。

    杜寡妇骂了一句真没用,将杜廉从地上撑了起来,安置在炕上。杜廉这才缓过劲儿来,一脸诧异的指着卢桂丽,问她娘:“这是谁?”

    他娶的人应该是卢娇月,而不是这个——

    定睛看了两眼,杜廉才发现炕上的这个人竟然是卢桂丽,卢家娇月的小姑。

    杜廉见过卢桂丽,所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可现在不是有印象没印象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炕上。又看对方衣衫不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杜廉不敢置信地嘶吼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鹃儿听到动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杜寡妇捂着老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就哭了起来。

    她对这种姿态从来驾熟就轻,当初她就是靠着这一手,家里的房子和地才没被孩子他爹的那些堂兄弟们占了去。这些年来,她在外面靠着这一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姿态对着自己的儿子。

    杜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家里怎么会没钱,怎么会因为五亩地就让他成亲的对象,从卢娇月换成了卢桂丽,怎么就成这样了!?

    杜廉有些不信,可他娘哭成那样,也由不得他不信。

    “……儿啊,娘怕分你的心,家里有什么事也不敢对你说。可去年娘生的那场病,将家里最后的两亩地给卖了……你每个月的束脩、笔墨钱、应酬同窗的钱,这些都得银子啊,可娘到哪儿去弄银子……娘实在也是没办法了,你别怪娘……”

    是了是了,其实家里是没有什么钱的。杜廉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过得最苦的那段日子,他爹刚过世,堂叔伯们就来占他家的房子和地,他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争得过这些穷凶极恶的亲戚,最后母子几个被赶到村里一处早已破败的房子里去住。

    饥寒交迫之下,他得了一场病,病得迷迷糊糊中,一家人突然就从破房子里搬回了原本的家里。之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那一向待人热忱和善的娘,有生以来第一次泼出狠气,她拿了一条绳子去里正家门前上吊,那个素来帮钱不帮理的里正,才出面帮着家里解决了这件事。

    之后那些亲戚又来闹过两次,每次都被他娘赶走了。那段时间他娘将家里菜刀别在腰上,一看那些亲戚上门,就拎着刀上前去砍人,那些人才慢慢不敢再上门。

    那时候杜廉已经懂事了,他恨自己太小,更恨自己没有本事。以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算他爹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那些人也不敢上门欺负。

    因为他爹是秀才。

    是杜家村唯一的秀才。

    只要他能考上秀才,他就能替家里立起门户。

    显然杜廉和自己娘是同样的想法,杜寡妇也是卯着劲儿要供儿子继续念书。

    起初,杜廉知道家里艰难,十分刻苦。为了给家里省银子,他练字不是醮了水在桌子上写,就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去上了学堂以后,也不敢坐牛车,因为坐牛车要花钱。平时所穿的衣裳,总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整个学堂里就他穿得最差。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哦,是他去镇上念书以后,镇上的同窗们都是那么体面,他处处不如人,便忍不住向他娘抱怨了几句。自那以后,他娘便再也不准他再给家里省钱了。

    他娘说了,家里攒的有银子,都是供他念书的,即使不够了,家里还有田。

    也确实省不得,他穿得不好,同窗们便会瞧不起他,他日里太过抠门,就没人与他相交。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给先生家送些礼物,先生又哪里会用心教他。所以不能省,只要他能考上,以前所有投入的都能收回来。

    渐渐的,他竟习惯了这种处事方式。又见他娘从来不提,他就忘了家里其实一直是入不敷出。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家里为了五亩地,给他娶了个病秧子进门,杜廉才真正明白家里究竟到了何种艰难的境地。

    可他能怎么说?

    责怪他娘为什么不告诉他家里真实的情况?其实去年他娘生病的时候,家里便将最后两亩地给卖了,只是当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去责怪自己?若不是因为他,家里也不会沦落如斯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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