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碧瞧出他手指微微地抖动,再看一眼玉佩,转身到外面叫了小厮进来将冬乐的尸体抬了出去。

    等到屋里清扫干净,血腥味渐渐散去,太医便也到了,却不是以往常来的胡太医,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

    周成瑾面色有些不虞,问道:“胡太医呢?”

    太医躬着身子道:“太医院值夜的就只七八人,适才医正急匆匆点了好几位太医出去看诊,家师也在其中。”

    想必事发,定王府或者安王府有人伤亡。

    周成瑾“嗯”一声,一言不发地率先进了內间,小心地将楚晴的手抽出来,搭上一条丝帕。

    太医隔着帐帘把过脉,沉吟良久,搓了搓手,再把一次,斟酌着道:“像是喜脉,但又不太明显,要不过几日再看?”

    “胡说八道,”周成瑾怒喝一声,骇人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什么喜脉?你瞧瞧她有没有什么不妥?”

    太医吓得一哆嗦,险些从椅子摔到地上。

    浅碧不忍,悄声道:“奶奶刚才误喝了茶,茶里兴许有药……”

    太医这才明白,战战兢兢地又按上楚晴的腕,因手抖,找了片刻才寻到脉,把过数息,不敢看周成瑾,只对着浅碧道:“从脉相看起来并不大碍,不知那茶是否还在?”

    浅碧将茶盅与瓷瓶一并交给他。

    太医闻了闻,伸舌头舔了口茶汤,再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掌心,仔细看过,用手捻了捻,胸有成竹地说:“就是平常的迷~药,并非虎狼之药。”话刚出口,瞧见浅碧告诫的眼神,急忙改口,“奶奶睡上七八个时辰就会自行醒转,要是觉得不妥当,我开个补血养气的方子调理一下……不过,奶奶脉动似滚珠,像是喜脉,为了胎儿着想,这汤药能不喝便不喝。”

    听到“胎儿”两字,周成瑾这才反应过来太医所说的喜脉是怎么回事,一伸手攥住太医胳膊,急切地问:“喜脉是真是假?”

    他手劲大,情急之下又不曾控制力道,太医疼得额头冒汗,龇牙咧嘴地说:“还不十分明显,过个五六日就能确诊。”

    周成瑾松开他,“五天后你再来,把胡太医一并叫上,要是诊不出喜脉唯你是问。”

    太医张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出声。

    这一番折腾过后,天色愈黑,就连原本暗淡的星子也隐在了云层里,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间。

    浅碧见此处已无她能做之事,匆匆告辞离开。

    周成瑾到净房洗了洗手,掀开帐帘怔怔地盯着。楚晴仍在安睡,睡姿跟先前一无差别,就连落在唇角的数根碎发也没有动过。

    若非鼻端那丝清浅悠长的呼吸,还真让人生出不好的联想来。

    周成瑾俯身轻轻吻了下她的唇,又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苒苒,我不会让你白受欺负,该算的账总会要算……你好好睡,太医说咱们有了孩子,你开不开心?”

    楚晴自是不能回答。

    周成瑾拂开那缕碎发,轻柔地摸摸她柔软滑腻的脸颊,起身合上了帐帘。

    廊檐下,寻欢满头满脸的水珠,正默不作声地跪着。

    周成瑾抬脚踹过去,寻欢被踹了个趔趄,立刻又规规矩矩地跪好,一反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小人有眼无珠,只把作乐当成兄弟全无防备,谁知他在饭里下了蒙汗药……大爷尽管责罚,便是去了这条命,也绝无二言。”

    “滚!”周成瑾又使力踹了一脚,“回去好好查,再有没有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有想攀高枝儿的,早早打发了滚蛋。”

    寻欢应个诺,一瘸一拐地离开。

    周成瑾摸摸怀里的玉佩,脸上冷意渐浓,寻欢说他有眼无珠不识人心,他岂不是一样?

    这块玉再熟悉不过,还是几年前跟五皇子一道在博石斋淘换的。

    墨绿色的岫岩玉,颜色纯正得像是千年古潭,而上面的白芒又似天空的白云。

    五皇子找工匠刻了流云百福的花样送给他。

    那会儿他只爱穿绯衣,绯色配墨绿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所以他没要,五皇子就自己戴着了,一直戴了好久。

    也不知从哪天起,他就没看到五皇子戴了,无意中问起来,五皇子只说戴腻了换一只戴,他并没当回事,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会在楚晴的丫鬟身上发现。

    而且,他回来时,正碰到七八个兵士举着火把围在悠然居门口,看样子要不放他们进去,便打算硬闯观月轩似的。

    衣着打扮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可面目都很生,为首那人目光阴鸷得有些可怕,绝非寻常军士。

    周成瑾在街面上逛荡久了,别处的人兴许不熟,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小头目都摸得门儿清,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于是他着意多看了几眼,就看到那人玄色衣裳下的粉底皂靴,靴子沿儿的一圈白沾了绛红色的土。

    红色土在京都可不多见,偏偏五皇子最近修缮府邸,特特让人从江西运来两大车。除此之外,在别处他还真没瞧见。

    先是红色土,后有岫岩玉,要说这事跟五皇子没有关系,周成瑾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可要说事情是五皇子所为,他又是为什么呢?

    周成瑾因得大长公主宠爱,自幼没少出入宫廷,跟几位皇子都非常熟悉,尤其与五皇子只差一岁,且志趣相投,更是交好。有两年,他在宫里学习诗文骑射,午歇时就睡在五皇子宫里,两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那会儿六皇子还小,指着他们叫,“没羞没臊,一张床上睡觉。”

    皇子们渐渐长大,各自心思也多了,周成瑾不愿掺和其中就不在宫里读书,加上大长公主的提点,特意地把自己变成了浪荡子。

    只有五皇子仿佛对那个位子丝毫不动心,只一门心思寻摸着赚钱。

    两人一同开铺子,一起出入青楼楚馆,还抓到过鞑靼派来的细作,就是曾在百媚阁名动一时的绿萼。

    绿萼长得人比花娇骨头却很硬,怎么都撬不开她的嘴,还是贞娘使了个偏门法子逼得她说了实话。

    绿萼招供后就死了,周成瑾背了黑锅,市面上逐渐流传出周成瑾亵~玩妓子至死的传言。

    贞娘说,流言总是流言,不用搭理就自己散了。

    周成瑾深以为是,也没太当回事,五皇子却义愤填膺地说:“阿瑾,别人如此坏你名声,我忍不了,有朝一日我定然让你权倾一时位极人臣,让那些人都看你脸色行事……”

    ☆、第158章

    从那以后,五皇子就开始寻找其他几位皇子的弱点。

    大长公主送周成瑾进宫读书是想跟几位皇子亲近些,但她绝对不愿周成瑾卷入夺嫡的纷争中去。

    只是这次她说了不算,五皇子每当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有什么打算都会事无巨细地跟周成瑾分享。周成瑾就像是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已经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五皇子的阵营里。

    大长公主很是无奈,她是支持太子的,不但因为太子即位名正言顺,而且太子待人温和行事仁慈当为明君,不料,太子因品行不端被囚,其余几位皇子中,除去六皇子年幼看不出什么,就数五皇子聪明可靠行事有度。所以,也默许了周成瑾的行为。

    周成瑾浪荡在宫外,替五皇子打探消息,五皇子则在皇宫里面下工夫,凡事两人都有商有量,从未生过嫌隙。

    五皇子为何要对楚晴下手呢?

    周成瑾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荒唐的想法,很快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以前没少荒唐过,五皇子也不是个守身如玉的君子,十五岁那年就有女官教导他床笫之事,之后出入青楼遇到合心的,五皇子也不会坚辞不要。

    两人还曾讨论过未来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五皇子要求很简单,相貌无所谓,只别丑到没法看就行,脑子却得好使,不能四六不分整天给自己扯后腿。他不是不喜欢美女,只是作为王爷,他能娶一个正妃两位侧妃,其余姨娘通房不限,大可纳几个漂亮可人的妾室。妾室长不长脑子无所谓,反正只能在后院蹦跶,而正妃是要经常进宫在皇上面前晃悠,跟其他王妃以及外命妇们交往,聪明的女人会是他很大的助力。

    那时周成瑾心里已装了楚晴,就说要娶个合心意的女子。

    五皇子笑他,“说是没要求,其实要求最高,怎样才是合心意?”

    他头一次到国公府求亲未得,五皇子道:“跟父皇请旨赐婚不就行了,何苦费这个劲?”

    后来,他铁心要去宁夏,五皇子又道:“为个女子值当吗,你去待两个月就回来,父皇肯定也会为你加官进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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