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明儿就过来。”楚晴不便久留,叮嘱杏娘几句就要离开。

    杏娘不能往外送,便倚在门边上看着。

    楚晴没走几步,无意中抬头,发现院墙外,有人站在梅枝上正翘首往里面看。楚晴吓了一跳,随即想起那块岫岩玉佩,忙指着那人道:“六月,快喊人拦住他。”

    “哪儿来的小贼,鬼鬼祟祟的?”问秋也看到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楚晴紧跟在后面,只她人小腿短,终不如问秋跑的快。

    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外面“扑通”一声重响,接着是略显青嫩的呵斥声,“你们好大胆子,敢对小爷无礼,不要命了?”

    楚晴三步两步走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两个八~九岁的男童,一个穿米白色锦袍,头戴白玉冠,另一个则穿身青灰色道袍,用同色的缎带束了发。

    问秋喝道:“你们两人贼头贼脑地干什么?这么小就不学好,还敢偷看别人家的女眷?说,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姓甚名谁?”

    穿锦袍的小童虽趴在地上,气势却不减,红涨着脸辩驳:“谁偷看了?小爷是觉得这梅花不错想折一枝,你们长这么丑,让我看我都不看。”扶着青衣童子的手站起来,立刻双手叉腰,手指虚点着问秋,“就凭你们也想知道小爷的名讳,别指望!我警告你们,今天的事儿若露出去半句,小爷摘了你们的脑袋!空竹,咱们走!”

    问秋已猜出他们是来贺寿的客人,适才厉声质问不过是怕他们乱说话,被有心人利用坏了楚晴名声。

    见他们也不愿声张,便由着他们离开。

    锦袍小童刚走两步,衣袖被空竹拽住了,“爷……”

    低头一瞧,原本米白色的袍子破了条大缝,露出里面的中裤。这倒罢了,因他适才受惊从梅树上摔下来,中裤沾满了雪水,看上去很是狼狈。

    问秋也瞧见了,忍不住“扑哧”一笑。

    听到小声,锦袍小童立时炸毛,“笑什么笑,再笑摘了你脑袋。”

    三句话倒有两句是要摘人脑袋,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竟教得如此暴虐。

    只他比楚晴还矮了半头,这话说出来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楚晴无奈地摇摇头,“你是男人怕什么,从这条路过去往南拐,有片松柏林,穿过林子就到了二门,出去后让人找身衣裳……”话未说完,眸子骤然缩紧。

    先前她没注意看,适才瞧了眼,发现这孩童锦袍上面用金线绣成的暗纹竟然是……行龙。

    难不成他是皇家人?

    楚晴心头一惊,再细细打量番,鹿角牛头驴嘴……细长的身子被裂缝分为两半,接着爪子只有三趾。

    天子龙袍绣得是五爪龙,王爷的蟒袍上绣着四爪龙,他年岁尚小,自是不曾封王,必定是皇子了。

    顺德帝有六子,最小的年方八~九岁。

    既是确定了他的身份,楚晴再不可能让他走。

    龙身断,是大忌。

    要是他真的这般出去被人瞧见,细究起来,纵是他行为不端,可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想到此,楚晴定神往前走了两步,佯装不知他的身份,“要不我受累帮你把衣服补好,要不你就这般出去,我刚才给你指的路平常少有人走,很僻静。”

    六皇子对空竹对视一下,考虑了片刻,狐疑地问:“你来补?能补得跟原先一样?”

    楚晴对自己的绣工是很有几分把握的,“说不上天衣无缝,至少……”指了指空竹,“他是分辩不出来。”

    六皇子皱皱眉,“且容你一试,要是补得不好,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又是这一句?

    她不伺候还不成?

    楚晴无谓地笑笑,转向问秋,“过来这半天,花园那边的客人也该着急了,这就过去吧?”再也不看他,扶了问秋的手便要走。

    六皇子一下子急了,张手拦在楚晴面前,“你不是要给我补衣服?”

    他比楚晴个子矮,楚晴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玉冠上,那么大一块羊脂玉,纯白无暇温润亮泽,在冬阳的照耀下流光波动,衬着他的脸色粉嫩白净,气色极好。

    真不愧是天家皇子,有得是好东西。

    六皇子见她不作声,粉白的脸颊便带了怒色,“你说过给我补衣服,为何出尔反尔?”

    楚晴瞪视着他,“我本出于好心帮你忙,你张口闭口要摘我脑袋,你觉得我是活腻歪了?”

    六皇子嘴唇一开一翕,错错牙,“你尽管补,即便补得不好,爷也不问你的罪。”

    楚晴这才展颜,点点头,“你跟我来。”

    国公府的几房儿子的院落都差不多大,全是三进宅院。四房院因楚澍常年不在家,故而也没有小厮出入,只外院住着一对年过五十的老苍头夫妻看门,内院是杏娘带着六月与十月守着。

    楚晴想着天寒地冻的,外院炭火不齐,而六皇子也只九岁,还是个孩子,便未多作避讳将他引到正房的西梢间,让杏娘与他的小厮伺候着将外袍换了下来。

    因怕六皇子冷着,又吩咐六月多点了个火盆,沏了热茶送到了西梢间。

    楚晴在东次间对着窗户支开了绣花绷子,而问秋则吩咐老苍头关了院门,任谁来都不开,自己在厅堂守着茶炉打络子。

    十月跟在楚晴身边帮她打下手分线。

    细瞧了,楚晴才认出锦帕所用的料子是鸾章锦,这还是前朝流行的布料,因纹路似鸾凤飞翔而得名。如今,十分难得而珍贵。

    楚晴细细地比对了丝线的颜色,先顺着纹路将布料拼缝在一起,然后照着原先行龙纹样一分不差地描在纸上,再将被梅枝划破的线头一一拆掉,最后才照着纸上描好的样子重新续好龙身。

    一步一步,说着简单,做起来却极是繁琐。

    尤其国公府的丝线虽也是上好的,可比起宫里的线在颜色上总会有点不同,单为了配成龙纹那种黄,楚晴就用了土黄、鹅黄、姜黄、金黄、橘黄、明黄等好几种丝线,每种线劈成八股,混在一起不停地比对。

    十月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跟问秋一样都是十五岁,她自觉是做不到这般的耐心细致,可五姑娘才十岁,竟坐着一个多时辰都不动地方。

    楚晴手头忙碌着并不觉得时间慢,在西梢间等待的六皇子却是度日如年。

    西梢间原先是布置给楚澍用作书房的,因楚澍不常在内宅待,故而只放了寥寥几本《史记》《论语》等。

    六皇子不爱看书,蜻蜓点水般翻了翻就撂下了,又让空竹研墨,画了两只啄米的麻雀,画了一条啃肉骨头的哈巴狗,没得可画的又画了适才看到的梅花。只可惜他画鸟画狗挺具神韵,画梅花却是不堪,生生将遒劲疏阔的梅花画成了热闹纷繁的桃花。

    六皇子自己看着也不像,把纸笔一扔,往厅堂走。

    问秋进府就伺候楚晴,何曾见过只穿中衣的男子,不免觉得不自在,脸也红了半边,六皇子却是自小被宫女们伺候惯了,并未觉得不妥,大大咧咧地往正中太师椅上一坐,问道:“有点心吗?”

    问秋不常过四房院来,便叫来六月,六月想了想,端来两只水晶糕,这还是楚晴去真彩楼时带回来的。语秋心细,特地往这边送了几只,杏娘等人舍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

    都放了好几天了,口味自然不如以前,六皇子又是个娇惯的,咬了一口就放下了,溜溜达达地到东次间门口,掀开帘子往里瞧。

    楚晴对着窗,他只能看到个侧脸,就见她梳着双丫髻,发间一个小小的南珠花冠,浓密的刘海齐着眉毛,遮盖了整个前额。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照射进来,她身上玫瑰紫的小袄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随着她手臂一伸一收,袖口也随着一提一落,露出腕间那只红玛瑙的镯子,衬着嫩白如雪的藕臂极为好看。

    楚晴却浑然不觉,神情认真而专注,被阳光照耀的鼻头,密密地沁出了细汗。

    这大冷的天气,竟然出了汗。

    六皇子心头仿似被重物撞了下,有片刻的凝滞……

    ☆、第16章 席面

    几天前,他的娘亲林昭仪也是这般就着烛光一针接一针地缝。

    林昭仪自生下他后身子就开始不好,也再没承过雨露,好在已故的皇后心性仁慈,准许她亲自教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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