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这才发觉自个儿失言,只因京城与粤闽两地相距太远,运送这类南方水果保鲜很困难,故平常人家根本无从入手,她又怎会尝过?

    总不能说是前世在江晗府里吃过吧,她只得低头尴尬的笑了笑。

    石榴见状眼睛一亮,笑道:“一定是九殿下在学堂里也赏赐过姐儿!”

    周围一众丫头立刻满眼闪光,纷纷夸赞顾笙为人低调,从不炫耀,哪里像西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

    顾笙无可奈何的干笑,只得默认了石榴的猜测,努力将切蚯蚓的赏赐,想象成荔枝……

    真心酸呐。

    颜氏却始终打不起精神,她心知女儿当伴读,跟娆姐儿搭上大皇子可差远了。

    且不提大皇子十拿九稳的储君之位,那九皇女如今才三岁半,恐怕改明儿换一个姑娘给她当伴读,那小家伙也未必能察觉,哪能有那护着顾笙的心呢?

    思前想后,颜氏唤李嬷嬷到跟前,嘱咐道:“你去把我那柄八宝璎珞圈取了,明儿一早跑一趟西厢,赏给娆姐儿。”

    她这嘱咐声虽小,却叫一屋子的丫头静默了。

    “娘!你这是做什么?”顾笙惊诧道,那璎珞圈可算是颜氏压箱底的宝贝了,都是以后给她当嫁妆用的,怎地好好要送给沈氏母女?!

    颜氏也不避讳,沉着脸道:“以后对你二姐儿要恭敬着些,都是大孩子了,别再为了小事争执。”

    顾笙这才看出颜氏脸色难看——颜氏并不清楚顾娆早晚要搭上大皇子,且以为大皇子今后将继承大统,这才替女儿操心,担心她今后遭顾娆报复。

    顾笙心中苦笑道:“娘,你以为这点礼就能叫顾娆领情?咱俩的梁子从出生就已经结下了,至死方休,委屈迁就又有何用?那样只能让死期来的更早!”

    “娘,你想服软,也要看清她沈氏母女是什么样的人。”顾笙平静的看着颜氏,字字清晰的说:“这礼你可以送,但绝对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这一举,能让沈姨娘立刻骑到咱正房头上,但却不会叫她就此收手,反倒涨了她的士气。”

    颜氏此时心乱如麻,听顾笙这一分析,自己蹙眉一琢磨,才冷静下来,收回了方才的命令,深深叹了口气,吩咐石榴道:“先去叫膳吧。”

    石榴应声便带着丫头去提膳盒出了门,走至后院角门时,方巧与西厢提膳的丫头碰上了。

    早前几日,娆姐儿还在大牢待着时,西厢几个丫头老远看见正房的提膳,便会立刻躬身回避,自觉等正房提回膳盒,才慢一步前去叫膳。

    不想这娆姐儿今儿个刚长了些脸面,几个丫头个个都挺直了腰板,拿鼻孔看人,抢先几步就挤到石榴前头,先进了角门。

    石榴被几人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了膳盒。

    身后两个丫头上前一扶,抬头就要开口骂,却被石榴摆手制止了。

    她跟了夫人这么多年,这顾府上的人情冷暖,全得看主子是否得势,如今连颜氏都慌得差点给沈氏服软,她们当奴婢的,还有什么可争的?

    几人只好恹恹的跟在西厢那三个丫头的身后走。

    一行人来到狭小的膳房门口,打杂的伙计立即抹干净手,碎步绕过西厢的丫头,点头哈腰的站到石榴跟前问:“今儿夫人想来点什么?”

    石榴刚一张口,前头西厢的大丫头就开口嚷道:“哟,小哥,你这眼力劲儿,怎的不如从前了?”

    那伙计闻言一愣,疑惑的扭头看去,就见那西厢的大丫头,手里正抛玩着一个小布囊,里头发出阵阵铜板儿相击的脆声,听那响儿,该有三五十枚钱之多。

    伙计吞咽了一口,急忙颠回西厢那丫头跟前,眉开眼笑道:“姐姐今儿个脸色瞧着真喜气!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

    那丫头嗤笑一声,将布囊丢进那伙计怀里,挑眉笑道:“我能有什么好事?是咱们的娆姐儿,得了当今大皇子的赏!赏了一大篓荔枝,贡品荔枝,你见过么?”

    “哟!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啊!那种皇宫里的消遣,咱粗使的哪里能见过!”伙计乐不可支的颠了颠手里的布囊,奉承道:“大皇子赏的?那位说不准,可就是未来的……”他抱拳朝天一敬,冲那丫头一脸谄笑。

    那丫头哼笑一声,得意道:“有什么说不准的,迟早的事儿!今后你这小膳房里也别眼皮子太浅了,该紧着哪房的吩咐先动手,自个儿心里有点数!”

    石榴原本见西厢丫头的使钱,还气不过,立即从怀里也掏了一吊钱,打算硬撑个脸面,可在听完对面那丫头的吹嘘之后,她便彻底泄了气,捏银子的手心一阵阵出冷汗。

    第26章

    石榴一行提着膳盒刚进门,险些迎面跟颜氏的贴身丫头绿枝撞个满怀,绿枝赶忙避开两步笑道:“你可回来了石榴姐,夫人正叫我去寻你们呢,姐姐也真是的,叫个膳都慢腾腾的!”

    石榴此时正憋了一肚子火,也不好发作,一句没回,便绕过绿枝,提着膳盒去摆盘了,噎得绿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向石榴身后的两个小丫头。

    那俩丫头此时正低头抿嘴,回头还冲绿枝使眼色摇头,似乎是让她不要多问,绿枝只好悻悻的去侧厅,扶颜夫人出来用膳。

    石榴刻意压抑情绪,怕夫人万一问起缘由,就要跟着受这窝囊气,只得一声不吭。

    但这堂屋的气氛再明显不过,颜氏一走出帘子就张口想问,可想到石榴叫膳耗去这么些时辰,略一思索,心中大概就有了数,转了转眼珠,还是没开口。

    顾笙见一屋子丫头嬷嬷,原本还沉浸在她将成为九王妃的美梦之中,如今只因娆姐儿得了一小把荔枝,脸色就都跟打了霜似的如丧考妣,究其原因,怕也是都以为大皇子未来会登基。

    顾笙叹了口气,心里头也感觉压抑,她要是对在场丫头宣布说:“大皇子算个鸟,未来只能靠阿谀奉承苟活于世,他不过是扒在九殿下龙尾上的一只蚂蚱而已。”

    八成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太自欺欺人。

    且这屋里还有几个沈姨娘买通的内鬼,这话要传去西厢,必定会惹得那群自以为得势的家伙,认为她顾笙是嫉妒眼红,说出的都是酸话。

    思忖片刻,顾笙看了看颜氏满脸愁容,玩笑道:“娘,二姐姐得这点赏,咱就愁成这样怎么行?好歹也等四年以后,她年龄够大皇子纳回府时,咱再愁也不迟啊。”

    颜氏听她这一揶揄,心思更沉重了,蹙眉道:“你怎的知道大殿下一定肯纳娆姐儿?”

    顾笙也不着急,笑嘻嘻的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最坏的比方,不就是二姐姐当上个侧妃嘛?这事好歹要等二姐姐笄礼过后才能成啊,少说也得四年后吧?

    现下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今大皇子赏她点吃食,都得经由奴才来转手,他一个成年皇爵,私会年幼君贵可是有违伦常的,大庭广众之下,也只能赏赏舞、用用膳罢了,能有多深的交情?

    二姐姐要是当众告黑状,大皇子心里会怎么想她?

    咱还是应该相信二姐姐是个有脑子的,不会自掘坟墓,娘尽管安心罢。”

    周围一群丫头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年仅八岁的小主子,满脸都写着“完了完了咱小主子成精了”的吃惊神色。

    唯独颜氏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她已经习惯了听自家小闺女分条缕析、高谈阔论。

    虽说顾笙讲得有理,可她觉得,只有四年的安生日子,也没什么可庆幸的,是以只是对顾笙点点头,依旧深深的叹息。

    顾笙话没讲完,重点就在于四年后的打算,她抿了一口丫头盛上的清炖猪蹄汤,特意屏退了几个侍女,只留下三两个心腹,继续道:“等到二姐姐笄礼过后,笙儿也十二岁了,到那时候,我顾笙是品貌比不过二姐姐,还是手段敌不过她?”

    颜氏闻言眼中恢复了些神采,侧眸看向顾笙,见女儿如今抽长的小身段,已经褪去了婴儿肥,越发显出自己年轻时的风采,她面上掩不住有些欣喜——可不是?她家笙儿,哪处能输给那娆姐儿去!

    顾笙见娘亲与众人脸色转喜,扯起嘴角打了个招呼:“相比于大殿下那般爱尝鲜的靠山,女儿到是觉得还有更好的选择,现如今呢,就先请娘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顾笙的心早定给了江晗,只要能阻止二殿下跟九殿下决裂,又何必要把大皇子那草包放在眼里?

    颜氏却对此有异议,侧头道:“娘听闻大殿下是个正派的,至今一个侍妾都没有,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爱尝鲜了?你姥姥还跟娘提起过,大皇子如今最得圣宠,今后前途无量。”

    顾笙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殿下是什么样的品性,我说了不算,您且瞧着罢!至于圣宠,现在想这个也为时过早了,万岁正当壮年,以后会宠哪个谁又说的准?”

    顾笙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替江晗说好话,道:“娘,您可曾听说?去年国子监文试、武试,第一名都给当今二皇女给占了!圣上那才叫龙颜大悦呢。

    您再看看大皇子,万岁爷扒在排名册上,往后找了五百多名,都没瞧着大皇子的影儿,圣宠一早就给气没了!”

    颜氏听得此话,刚呷的一口汤全给喷桌上了,用帕子捂着嘴笑得直颤,指着顾笙骂道:“你这小蹄子!这话是你能乱说的吗!”

    周围几个丫头和嬷嬷早笑作一团,屋里气氛终于恢复过来。

    数日过后,顾笙与顾娆照常去了学堂,姊妹二人在马车中倒也气氛融洽,顾娆还问了她近日学了些什么,倒真有些当姐姐的样子了。

    顾笙心里揣摩着顾娆为何要拉拢自己,面上便表现出十二分欣喜,眉开眼笑的与顾娆唠嗑子。

    直到下了车,顾娆说是要去国子监旁的书铺里找本乐谱,便微笑与顾笙告别了。

    顾笙来得早,一路漫步绕过一进院的花厅。

    那院子中央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槐树,缠藤虬枝,沿着树根爬满了两丈见方的苔藓,往外是一片密密匝匝的花丛,气势狂放,几乎逼得原本宽广的青砖路,只留下供一人走过的空间。

    虽道路狭窄逼仄,空气里都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和花草香气,顾笙走在其中,身体被花树环绕,反倒有一种扎实的满足感。

    一路走过花丛,在前方的岔路口,顾笙忽见几个人影晃动,其中一人身形魁梧,十分眼熟。

    顾笙定睛一瞧,随机认出了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是郑炎!

    顾笙蹙起眉头停住脚步,此人应是大皇子最器重的武臣,未来的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气焰嚣张、专横跋扈。

    顾笙前世就有些畏惧这个莽夫,不知今日他何故会来到国子监,略作思量,顾笙便转过身,打算绕另一条小路去二进院,免得与此人照面。

    谁知她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身后那汉子一声吼:“什么人?!哪里跑!”

    顾笙一皱眉,忙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穿五品镇抚官服的大汉,迈着八字步走近,真是那郑炎。

    “哟,是个小姑娘啊?你为何见了本官,转身就走?”那汉子满脸横肉满目骇人,连做出慈爱的态度,都叫顾笙心里发慌。

    顾笙故意露出些孩子气的怯色,回道:“我把昨日抄的课业落在马车上了,想回去取来,先生没准要查的。”

    那汉子闻言不屑的冷笑一声,指着自己官袍上的纹样,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衣服?见了本官不说上前施礼,反倒折身就走,你家爹娘是如何教养你的?”

    顾笙皱了皱眉,心说一个五品官也敢在国子监里放肆,在这里随便撞上个君贵,都可能是三公九卿的子嗣,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镇抚说话?

    也就是仗着大皇子这后台耍威风了。

    顾笙低着脑袋装作恐惧,她了解此人个性,此时说什么告饶的话都没有用,只能自认倒霉了。

    就在这大汉又要开口训斥顾笙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淡然的讯问:“郑言?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笙听闻这嗓音便一咯噔,欣喜的转过头,就见江晗一袭月白斜襟长衫,负手漫步走近。

    那身穿官服的汉子立即收敛戾气,低头回道:“微臣奉大皇子之命,前来办差。”

    江晗见此人态度仍旧高傲,脸色略显不悦,压低嗓音训斥道:“国子监是你办差的地方么?可曾向我父皇请示通行了?”

    那汉子脸色一变,仍旧气势汹汹的回答:“微臣乃奉大皇子之命……”

    “你听不懂我的问话?”江晗陡然拔高嗓音,打断他回话,呵斥道:“我问你有没有上折子请示!”

    那汉子被这一声讯问,吓得双膝一软,险些跪地,头几乎埋进胸前,哆嗦了许久才吞咽了一口,回答道:“大殿下当是……当是……替微臣……上奏过万岁了……”

    江晗冷笑一声,的的道:“若是没有呢?你这就将责任推给大哥了?呵,郑炎,做人可不能狗脸上摘毛,翻脸不认人!”

    此话一出,那汉子再撑不住,啪叽一声双膝跪地,嗓音哽咽道:“求二殿下赎罪,微臣一介武夫!没脑子乱说话,万不敢推卸责任呐!”

    说完便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顾笙在一旁用余光偷觑江晗,早已被二殿下迷得满眼桃花开……

    江晗垂眸冲着地上那汉子冷笑一声,余光注意到一旁那小姑娘,一直在偷看自己,加之方才的气势还未消去,顺口便对顾笙道:“你看什么?不上课了?”

    顾笙:“……”

    她从没被江晗用这种态度训斥过,一时惊愣的看向二殿下,脸色霎时惨白。

    江晗并未细看这小姑娘的容貌,只一挥手,要她快些离开,别看热闹。

    顾笙咬着下唇冲江晗蹲身一福,含泪转身夺路而奔。

    眼前一切都被泪水模糊,顾笙几乎是凭着记忆奔回学堂,绕道自个儿的书桌后,便坐下埋头抽噎起来,丝毫没搭理一旁已经在她之前驾到的九殿下。

    虽说江晗本是无意,可顾笙唯独对这个人的感情无法理智,一时悲从中来,竟是越哭越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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