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色长袍,身后跟了四个中年尼姑,快步迎了出来,满脸的惊喜,说道,“在下受定闲师太遗命,只得前来执掌恒山派门户,没敢惊动众位朋友。怎地大伙儿都到了?”

    那些人曾随令狐冲攻打少林寺,经过一场生死搏斗,已是患难之交。众人纷纷抢上,将他围在中间,十分亲热。老头子大声道,“大伙儿听得公子已将圣姑从少林寺接了出来,人人都十分欢喜。公子出任恒山派掌门,此事早已轰传红湖,大伙儿今日若不上山道喜,可真该死之极了。”这些人豪迈爽快,三言两语之间,已是笑成一片。

    林绛轩混在人群里打量令狐冲,发现他还是老样子,没甚大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轩昂之气,应该是他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久了,不再受到华山岳不群对他的言行束缚之故。

    林绛轩当初在五霸岗没有听他的劝告回归华山派,害得岳不群在江湖脸面尽失,只怕令狐冲心里对自己还有怨怪之意,因此不急着出来相认,暗自盘算,心想自己先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这边群豪在半山腰呼朋唤友,大声吆喝,杀鸡宰羊,埋锅造饭,不一会儿就酒肉香气四溢,恒山派的群尼一个个都顶平了脸,强忍着不在本门大喜的日子里皱眉头。

    林绛轩看得有趣,和身边几个巨鲸帮的帮众弄了半片羊来烤着吃,就着水酒,一起说些江湖笑话,竟很有以前和朋友郊游烧烤的感觉,暗道好心有好报,自己若不是赶来救人,又怎么能现场感受这样热烈的气氛,果然隐居太久,日子过得平淡了些,需要调剂一下。

    好容易,群豪用过了中饭,团团在见性峰主庵前的旷地上坐定。令狐冲坐在西首之侧,数百名女弟子依着长幼之序,站在他身后,只待吉时一到,便行接任之礼。

    自从见识过黑木崖上,日月神教的气派后,林绛轩觉得这些江湖帮派都是小打小闹,恒山派还比华山派稍好些,虽然都是女子,但至少还有个几百人,想起初上华山时见到的那百十人的场面,林绛轩暗暗摇头,更加地认为岳不群除了会装模作样,经常用假大空言语忽悠自己的老婆女儿还有令狐冲这样的弟子外,其它的本事都十分一般。

    忽听得丝竹声响,一群乐手吹着箫笛上峰。中间两名青衣老者大踏步走上前来,豪群中“咦、啊”之声四起,不少人站起身来。

    左首青衣老者蜡黄面皮,朗声说道,“日月神教东方教主,委派贾布、上官云,前来恭贺令狐大侠荣任恒山派掌门。恭祝恒山派发扬光大,令狐掌门威震武林!”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啊”的一声,轰然叫了起来。没想到东方不败也对令狐冲如此看重,派出了教中极有权势、极有头脸的第一流人物亲来,这可是给足了令狐冲面子。

    林绛轩坐直了身子,知道这两个就是日月教派来对付令狐冲的了,他们的计划甚巧,现在恒山上群豪汇聚,令狐冲自己又剑法厉害,他们便先礼后兵,借送礼之名,光明正大地上了恒山。

    贾布一挥手,百余名汉子抬了四十口朱漆大箱上来。每一口箱子都由四名壮汉抬着,瞧各人脚步沉重,箱子中所装物事着实不轻。

    令狐冲为难婉拒,贾布踏上一步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令狐冲便不再推辞,哈哈一笑,说道,“如此便多谢了。”

    正热闹间,又有恒山派的女弟子快步上来禀报武当冲虚道长和少林方丈方证大师亲来道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令狐冲带着一众女弟子急忙迎了下去,将一众少林僧和武当道人迎上峰来。峰上群豪见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驾到,无不骇异,说话也不敢这么大声了。

    恒山一众女弟子个个喜形于色,不再是刚才板着脸的模样,可见也是觉得面上有光。

    接下来乱乱哄哄,宾客不断,昆仑派、点苍派、峨嵋派、崆峒派、丐帮,各大门派帮会,也都派人呈上掌门人、帮主的贺帖和礼物。令狐冲这个掌门接任之礼倒是十分风光。

    只是五岳剑派中的其余四派,无一人前来道贺,稍嫌美中不足,待礼炮三响,吉时已到,令狐冲和恒山派众弟子们便开始行接任之礼,众贺客旁观。

    若说令狐冲这掌门接任之礼的前半段很是顺利,那后半段就十分的不顺。

    五岳剑派左盟主果然不肯坐视令狐冲接任,派了“大阴阳手”乐厚,带了四派的弟子共四五十人,携五岳盟主令前来阻挠,指责令狐冲结交奸邪,没有资格接任恒山派掌门。

    群豪有脾气暴躁的,立时和他对骂起来,乐厚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硬来,只得揪着方证方丈和冲虚道长主持公道。

    一时间见性峰上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任大小姐亲自上崖,安排她手下今日来道贺的群豪一起拜入了恒山派,全部成为恒山弟子,自然再无奸邪一说,替令狐冲压住了场面。

    林绛轩对这些小打小闹全不在意,一门心思只在思索贾布和上官云两人的动作,据他看来,东方不败提到那二人携带的能射毒水的弓弩只怕就藏在装礼物的大箱子里,论武功,令狐冲不见得就会谁给贾布和上官云,况且还有任大小姐,少林方丈等一干人坐镇,名刀名枪地赌斗肯定不会吃亏。

    心想拼着给令狐冲教训两句他不尊师道,干脆直接上前去告诉他搜一下日月教送来的礼物,只要别让贾布他们趁乱取出了那批毒弓,问题就不大了。

    分开众人,挤到正与方证和冲虚叙话的令狐冲身前,一拱手,“大师兄,恭喜你出任恒山派掌门之位,小弟特来贺喜!”

    令狐冲猛然回头,吃惊看着他,“林,林师弟!”

    悬空寺(上)

    面前的少年长身玉立,身姿挺拔,雪白标致的面孔,粉色的双唇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黑如点漆般的双目正望着自己,正是从五霸岗分别后就再无音讯的师弟林平之。

    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他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可有可无,可等到他离开后,某一日蓦然回首旧事,才会发现那人曾经那样默默无言的关心爱护过自己,一番的真切热诚竟是被那时的自己淡然漠视掉了,于是免不了的要惘然若失。

    从五霸岗分手后,令狐冲遭际不凡,日子过得跌宕起伏,根本无暇去想起这个小师弟,直到后来听说他一直未曾回归华山派,岳不群为此还受到一些以小人之心度人的江湖同道耻笑,这才知道林绛轩以前和自己说要离开华山派的那些话是十分认真的。

    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为师傅岳不群不平,而是心里有隐隐约约的期待,林师弟既然能这样离开,那他和小师妹之间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发展,那不是……

    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就连忙控制住自己,盈盈对他情深意重,为了救他勇闯少林,如今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自己绝不可以对不起她。

    又再想起,不知道林师弟怎么样了?去了哪里?会不会回去他洛阳的外公家。

    想到洛阳,就不由自主地摸摸身边的一个小酒葫芦,那个葫芦还是离开洛阳时在洛水舟中林绛轩悄悄塞给他的,后来里面的酒喝完了,葫芦却鬼使神差的被令狐冲留了下来,没事打两角酒装在里面,随身带着喝。

    以前想不起林师弟的时候还算了,这一想起来,各种担心顿时纷至沓来,小师弟年纪轻轻,又没什么江湖经验,还要躲避那些对林家‘辟邪剑谱’虎视眈眈的人,不知道在江湖上却是怎么一番艰苦呢。

    和身边的盈盈说起了这个担忧,任大小姐让令狐冲不必太过担心,据她看来,林平之虽然年轻,但是头脑清楚,做事有条不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又有些奇怪,怎么过了这么久,令狐冲忽然想起担心他来了。

    令狐冲被问得无言以对,心里细细思索之后,冷汗涔涔而下,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对林绛轩有着深深的排斥,所以见不着他的时候就绝不会主动去多想,直到现在,知道了他肯定和小师妹再不会有什么瓜葛了,这才放开了不喜的心思,拾起了师兄弟之情,想到了他曾经对自己的诸多好处。

    此后一直深深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林师弟对你曾有救命之恩,后来又对你有诸多照顾,你,你竟然却在暗暗的妒忌记恨于他。你难道内心里竟是如此一个心胸狭隘之徒!

    暗下决心,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日后得便一定要去寻访到林师弟的下落,向他当面道歉才行,若他要去找青城派余矮子报仇,自己也当鼎力相助。

    没想到还没等他得空去寻访,林绛轩自己就找来了,看那样子神采奕奕,精神还不错,顿时大喜,抢上一步,一把抓住林绛轩的胳膊,“林师弟,你怎么来了?这么久不见,你可还好么?”

    林绛轩在他这里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热情的待遇,愣了一下才笑道,“我听说大师兄荣任了恒山派的掌门,这就专程赶来贺喜了。”

    令狐冲对于自己做了尼姑们的头儿总是有些尴尬,听谁的贺喜都觉得有调侃之意,“唉,这个一言难尽,自从我们在五霸岗分开之后,我又碰到许多的事情,等有空时慢慢说给你听。”

    林绛轩忙道,“不必了,令狐大侠的事迹我一路听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大师兄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只是小弟我确实要和你说些要紧事情,大师兄现在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令狐冲还未回答,方证大师走过来道,“令狐掌门,老衲和冲虚道兄二人有几句话,想和掌门人商议。”

    令狐冲应道,“是。”心想当今武林中二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来到恒山,必有重要话说。

    对林绛轩歉然道,“小师弟,不好意思,我要和方丈与冲虚道长商议一些事情,你先去用些素斋,等我回来找你。”

    林绛轩一听这个可有些麻烦,谁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要是老和尚再啰嗦些,一谈一两个时辰,那可黄花菜都凉了。不过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是何等身份,不是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小子可以抢先的。

    耳听着令狐冲向方证、冲虚二人道,“下此峰后,磁窑口侧有一座山,叫作翠屏山,峭壁如镜。山上有座悬空寺,是恒山的胜景。二份前辈若有雅兴,让晚辈导往一游如何?”

    冲虚道人喜道,“久闻翠屏山悬空寺建于北魏年间,于松不能生、猿不能攀之处,发偌大愿力,凭空建寺。那是天下奇景,贫道仰慕已久,正欲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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