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男人听闻,懒懒地睁开了眼,看不见的里侧,唇瓣微微抿出浅浅的一抹笑,“草民,谢恩。”

    “平王屈尊降贵踏足小店,意欲何为?”那声音里不见了那媚骨之酥,却仍旧是脱不开去的慵懒媚态。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若是一般男子瞧见只怕是忍得心痒难耐,恨不得扑上去一探究竟。

    即便是不一般的男子恐也有些把持不住。

    怎么不会呢?

    这个恣意半生的天之骄子怎么能让人不好奇!不想结识!不期待得见真人!

    狭长的凤目中映出了这屋内的奢靡,奉煜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蹦出两个字:“借钱!”

    仿佛触动了一个机关!

    风醉尘倏然起身,一揽锦衫罩住自己半裸的胸膛,足尖点地,踏上地上铺展开去的大面积雪狮绒毯,瞬间已走开了几步远,那流水般的动作间是风一般的随性而自在,遥遥地不知朝哪里颇为惬意地唤了声:“姑娘们,接客。”

    一切仿佛于此刻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奉煜终是笑了,秦苍默了,随后沉痛地扼腕。

    什么差别待遇啊!

    红红绿绿的彩色身影鱼贯而入,活像一只只漫天飞舞的小妖精,小妖精们一拨走开去,为风醉尘穿戴打理,一拨四散开去将那整整一排的窗子尽数打开,万斛天光陡然散入,淬金的光线像一支支穿透身躯的利箭。

    此处,一步踏的顶层——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泼洒而下无遮无挡的日光相较于地面来说,瞬间的接触是一种难以抵抗的煎熬。

    然而,秦苍却好像毫无知觉地笔挺地逆着光线,笑得很是灿烂,惬意地迎接着那宛如末日般的白光。

    倏然留意到那些开窗的姑娘眼睛上都缚了根黑色缎带,秦苍冷笑一声。

    是报复?

    还是考验?

    在屋子里侧夜明珠光线柔和之地更衣的风醉尘朝那处瞟了一眼,两个男人迎着扑面而来的日光,像是承受着圣洁光芒洗礼的青年公子,眼睛皆未曾眨过一下,好似那点程度的刺激完全不在话下的傲然。

    真是——风度翩翩的镇定啊。

    他喟叹一声,撇了撇嘴角,毫不在意地转过头。

    奉煜遥遥地叹了句:“手可摘星辰的地方果然是名不虚传”

    秦苍却只是冷哼一声,没啥技术含量。

    施施然走来的男人一袭曳地蓝袍,白底内衬,束腰的衿带绣着繁复的流云熏花,日光下暴露的发呈现柔和的棕褐色,两绺垂在耳际,环佩叮咛,迎面扑来潋滟的暗香,衬得来人一张雌雄莫辩的脸风华灼灼,逼人眼球。

    原来:这便是世人臆想许久的四海坊主——风醉尘。

    如他的名字一般,世人得观一眼,笑醉风尘,溺毙而不知。

    这是奉煜第一次见风醉尘。

    小妖精们用碧玉围屏搭成个隔间,一方翡翠茶桌,两张楠木椅,风醉尘首先落座,看了奉煜一眼,奉煜信步走来,毫不客气却未曾失了礼节,在对面坐下,侧头,旁边便是一扇窗,楼顶风大,但窗前搭了层奇特的屏帘,风便似过滤了一般柔和了许多。

    小妖精们退了个干净,秦苍称职地守卫着主子奉煜,冷眼瞧着窗外那俯瞰全局的视野。

    “小店窗外的风景可还如平王的意?”风醉尘姿态妖娆地沏着茶,不经意地问道。

    奉煜看着那窗外整个都城仿佛画在纸上的地图一般完整地呈现在眼前,眉峰微锁,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淡淡评价:“坊主每日里看这些,想必也乏了。”

    “哦?”风醉尘状似微讶得感叹,推过一只白玉石的茶杯,“丰华山上的早露泡的第二开紫梨花茶,平王可赏脸一品?”

    奉煜执起茶杯,放在风口微凉,嗅着淡而不俗的紫莉香味,眼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风醉尘含笑的桃花眼,叹:“知己。”

    对面的男人听闻淡淡一挥袖,瞬间漾开馥郁的熏香,“当真?”又道:“平王莫非也是爱茶之人?”

    奉煜搁下白玉杯,轻微的叩击声响,答道:“可惜这白玉杯,却不是盛茶的好器皿。”微微看向对面,“若有齐昌的覆斗紫砂壶……”

    风醉尘笑了,屋子仿佛亮了。

    那笑像是水痕一般清浅,在阳光下刹那间烟消云散般弥足珍贵。

    “不夺紫梨真香,又无熟汤气。”

    奉煜淡淡补充道:“紫梨的美,不可浪费,在这壶中,长久不枯。”

    风醉尘倏地拔高了声音,“听见了?换!”

    秦苍目瞪口呆地将那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妖精望着,一只小妖精退下,另一只小妖精迅速上前摆好新一套茶具。

    这效率——简直非人类啊!

    桌案前的两个人从容地等待着新一壶茶水,忽然,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惊扰,两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朝下看去。

    窗外的广阔天地里,某一条一条街道上似乎引起了混乱,定睛一看,原是一拨打手叫嚣着追赶一个……小乞丐。

    从这里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得见地面纵横交错的街道,再加上那两个人外加秦苍三人,耳力目力皆为数一数二之人,自可清楚地看到那前头的小乞丐夺路而逃的惨烈模样,以及身后打手们要死不活的吆喝:“抓住他,他辱骂四海一坊!抓住……他!”

    自然这一声吼也传入了楼上诸位的耳中。

    三人内心大底皆不平静。

    奉煜想的是:这可如何是好,撞见了家务事儿。那生意事儿……

    秦苍想的是:这可真是个妙人儿,光天化日辱骂四海一坊,真是“胆色过人!”不由得摸着下巴低喃,恰巧喃出了“胆色过人”二字,懵懂的眉头猛地一皱,不是别的,是痛的,大约是那没出息的主子的脚踩住了自己没来得及躲闪的脚,意图……意图是为提点自己一二,至于这个一二让他迅速改口,真是“胆大包天!”说罢眉头一松,登时心虚地偷偷去瞧那大老板的神色。

    这一看,略有些打紧。

    对面的妖孽,以手支颐,发丝垂肩,桃花眼酝酿着一池春水,潋滟异常,他正瞅着自个儿,正瞅着他从未用正眼瞅过的……秦苍啊。

    风醉尘微微得“诶……”了一声,还绕长了尾音,显得非常的不怀好意。

    秦苍愕然,觉得这生意要黄了,要黄了。

    奉煜扶额,微微叹,吩咐道:“秦苍,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如蒙大赦般,秦苍转身,走了几步,一抓窗栏,只听得衣袂飘飞的声响,人已翻窗而出。

    看着那袍角消失的窗子,风醉尘若有所思道:“他上回来的时候,是从那扇窗里翻进来的。想我这一步踏,还从未有人不走楼梯而直接爬上来的,约莫是没那个能力。”收回视线,看向品茶而不动声色的奉煜:“那时我便在想,平王手下,果真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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