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暗风起,稀落的几棵树上,枯黄的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仿佛正站在无常命运崖头,瑟瑟发抖。地上的草丛顺风倒向一边,此起彼伏,如黄色的海浪,一望无际,亘古苍茫的洪荒。
    远远地,一队人骑骏马在这林间荒原中奔驰,马儿皆戴着铜制面具,剽悍矫健,鬃毛迎风飘扬,四蹄踏开,倏忽就奔腾而至,如飓风推起的一道浪墙,带着坚无不催的震慑,勇不可当的力量。
    为首一骑黑马格外引人注目,玉配金鞍,马上的人英气逼人,金冠束发,身着黑色锦袍,上面暗红丝线绣就飞龙在天,外套紫黑色貂裘。背上一道镌雕弯弓,腰佩长剑。他一马当先,深邃的双眼警觉地盯着前方,如一头致命的豹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浓密的云雾在天空蔓延,罩住了青天白日,太阳光将厚厚的云层照得发亮,却始终无法穿透。一时风动,气氛诡异了起来。
    队伍中的几匹马儿忽然前蹄腾空,止步嘶鸣,为首的马儿也放慢了脚步,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个来回。
    “皇上,天阴了,不适围猎。”东方策马上前,在弘洛身后沉声禀报。
    弘洛勒住缰绳,胯下的马儿训练有素,立刻停了下来,一人一马立于荒原之上,长风灌入,袍袖猎猎,凌然的气势如天神下凡。
    “请皇上回营吧。”东方进一步进谏。当初护送弘洛回国的两个侍卫,如今是东方营和南宫营的首领,一个代号东方,一个南宫,此次围猎,率两营做皇上的近卫。
    东方的话音未落,一声苍莽长啸震动云霄,一时间马儿被惊得纷沓后退,众人齐齐向右看去,只见不远的树丛中一只老虎巍然步出,走了几步停下,身体微微下伏,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几人,龇着锋利的牙齿。
    “保护皇上!”东方低声吼道,身后的侍卫提马就要上前,可是马儿生来就怕这猛兽,有几匹一提缰绳反而后退。猛虎一看这边有了动静,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目中射出嗜血的贪婪,如拉满弦的弓箭,只等致命一击。
    东方和南宫谨慎地移到弘洛左右,渊绝提马来到弘洛身后,“请主人回营。”
    弘洛依旧没有回答,他注视着老虎,波澜不惊的眸中涌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你们退下。”还没待身后众臣反应过来,弘洛已打马奔上前去。
    众人吓得忘了呼喊,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老虎见这边一动,蓄势待发,奔驰中弘洛飞快地摘弓搭箭,动作快得让人目不暇接。此时老虎已一跃而起扑向弘洛。
    “砰”地一声,弓弦还兀自地颤动,白羽箭已射入老虎目中。老虎痛得长啸一声,直震得天地失色,转瞬间已将弘洛从马背上扑了下来。
    “皇上!”“主人!”大臣们大惊失色,侍卫们一拥上前。
    老虎裹挟着弘洛一起落在地上,却一动也不动了。渊绝赶到跳下马,持剑迅速靠近,老虎却卧在草丛中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怕它伤了皇上,慢慢走近,不敢轻举妄动。
    老虎忽然翻了个身,众人忙上前,这才看清它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正汩汩地流着血,已染红了伤口处的皮毛。弘洛从旁边坐了起来。
    “皇上没事吧!卑职该死!”东方南宫跪倒,身后众侍卫纷纷跪倒。一起来围猎的将军大臣们惊慌地探视着弘洛。
    弘洛站了起来,手中还握着带血的长剑,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在猛虎扑到的时候拔剑,直直穿透了老虎的肚子。
    “皇上威武,单人杀死猛虎,真神人也。”一个大臣率先拜倒,众人回过神来,齐齐跪倒,“皇上威武!”
    弘洛把长剑入鞘,斜睨了地上撅着屁股的众人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回去。”
    皇上力斩猛虎的英勇很快就在营中传开。晚上营中燃起篝火,弘洛和诸位年轻有为的肱骨之臣围坐帐外,宫廷御厨将精心烹调的虎肉端上,众臣见是皇上射杀的老虎,都不敢动箸。
    弘洛端起酒樽,“众卿都是弘国的中流砥柱,今日朕就用这虎肉款待各位,日后还望众卿助朕称雄天下!”
    众臣感动不已,举樽起身,“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弘洛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灯火明灭,鼓声阵阵,围猎的将士们击节高歌,秋风渐起马声萧萧,觥筹交错,豪气直上中天。
    倾群坐在营帐里,外面的歌声笑声传来,让人恍惚到了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军营,壮志与悲情纠缠,生之欢,死之憾,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走到门口撩开厚厚的毡帘,月下笼着一层薄雾,如浩淼烟河,星星浮动闪烁着,她信步走了出去,随侍的两个宫女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枯黄的野草在月光中起伏,如层层银色的波浪,倾群看着这广袤的天地,给她的那一方是那么渺小逼仄,她当然没有忘记,清欢谷的竹林,幽澈山庄的月夜,即诨成漠外雷鸣般的战鼓,海潮般的厮杀……
    她怎么可能忘记。只是她无法离开。
    她把那首曲子教给了依沅,可是她会弹么,无是会听到么,他能把她从这深宫中救出去么?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希望一点点溜走,也许过了十年、二十年,无是都还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就快要被绝望吞噬了。
    离皇室的一座座恢弘的帐篷远了。风撩起倾群的衣裙,她抱紧了臂,继续漫无目地的向前走。忽然身上多了一件袍子。
    她以为是宫女,可是袍子上明明还带着体温。
    “你不在营帐里。”弘洛将她的外袍拉拢,他一身平常的墨色衣袍,淡然无华,夜色隐匿了他凛然的气息。
    倾群不知他为何离开高歌的人群,来到这里。她披着袍子,并不答话,转身向更远处走去。弘洛对身后的东方南宫做了个手势,两人会意,和两个宫女一起远远地站着。
    弘洛走在倾群身边,抬头只见云朵飘过,掩住了月光,一如过去的那个夜晚,“还记得那个晚上我们被人追杀,”他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无奈而讽刺,“若不是一次次欲致我于死地的刺杀,我都快要以为我只是个出门在外的公子。”
    那段刀光剑影的日子,因为有几个人的同心协力并肩作战,竟也变得云淡风轻,好像南柯一梦。那时他们还站在一起,共同杀敌。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些她不恨他的日子。
    倾群转身,“我已经忘了,不懂你说的话,你何必再提。”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弘洛拉到怀中,一吻打断。
    倾群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骤然清晰的弘洛的脸,贴着他柔软的唇。她难以相信他竟然亲了自己,一时忘记了反应。
    弘洛抚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一点点深入地吻着她。倾群清醒过来,厌恶地闪躲,冷不防一把推开他,“别碰我!”她脱身向营帐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没走几步,就又落入弘洛手中,他抓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说:“做我的女人。”短短几个字,好像穷尽了他的气力,那么急切又不容拒绝。好像命令,又好像乞求。
    倾群用力甩手,弘洛索性将她拉进怀中。黑暗中两人挣扎着,跌倒在草丛。远处的东方南宫安静地站着,视而不见。
    倾群身下是柔软冰凉的荒草,手被弘洛压着,他火热的气息抚过她的额头,随即而来的是同样火热的亲吻。倾群慌乱地躲避着,他捏起她的下巴,清澈深邃的眸子此刻熊熊燃烧着,让她无可逃避。
    倾群闭上了眼睛,弘洛低头就要吻下去。忽然耳后一阵风起,他扬手一挡,一支发簪掉入草丛,弘洛看着倾群,乍一开始眼中的不可置信,渐渐转做了然,他差点忘了,她恨他。倾群的手无力地落在地上,她知道自己杀不了他。
    “你看不住我的,我总会寻一个死的机会。”倾群冷冷地和弘洛对视着,淡漠地说道。
    弘洛凝视她良久,眸中的火热慢慢熄灭,留下痛楚的灰烬,“你就这么……”他再说不下去。
    弘洛压抑着因激动而颤抖的气息,眼中恢复了清明,那个君王回来了,沉浸在昨天的恪注定了只是一瞬,“想死没那么容易。”
    弘洛起身,倾群刚坐起来,就被他拦腰抱起。倾群挣扎着要下来。弘洛任她拍打撕扯,双臂坚硬如铁,抱着她向营帐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倾群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让他走了很久很久,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胸膛。最后弘洛把她放在床上,倾群一自由便立刻和他拉开距离。
    “我不会碰你,但也不会放你。”弘洛的目光从倾群脸上移开,看向别处,“你不用死,但也不能走。”他说完了,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站起身走了出去。
    倾群躺在黑夜里,这才发现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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