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轿子在热闹的街市上走过,素衣的仆从跟在轿边,一行人步履匆匆,并不惹人注意。走到十字路口,与一顶香漆轻便轿子相遇,轿外的一个中年女子指挥着轿夫,“等什么,快走。”
    轿夫只好抢了路先过,素衣仆从见了心里不忿,卷起袖子对轿中人说:“爷,他们竟敢抢路!”
    “让他们过去吧。”轿中传来一个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中气。
    “停下。”香漆轿的主人命令道,轿子落在路中间,一只白玉般的手伸出将轿帘一挽,倾群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让博和王为我让路,真是没想到啊。”
    “李夫人设计这一场相遇,如果只是为了说风凉话,那才让人想不到。”轿中人稳坐,声音隔着帘子显得有些闷。
    “王爷赏脸喝杯茶吧。”倾群放下轿帘,“去聚福楼。”
    玉娘站在雅间外守候,此行机密,倾群连如儿也没有带,她撩开帽上的白纱,微风吹过,轻纱和她的黑发一起微微飘扬。博和坐在她对面,振袖拿起杯盏,专心地品茗,他两鬓略染了风霜,当年的凌然傲气不再,如今的内敛持重反而更让人难以读懂。
    “听说王爷这几年身边只得一个书童,一个厨子,一个管家。种花读书,悠闲度日。”倾群一双美目打量着博和。
    “有劳夫人关心。”博和并不抬眼。
    “听闻王爷和江南旧部互有书信往来,也许王爷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悠闲。”倾群话锋一转。
    博和抬眉,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忽而一笑,“看来李将军什么事都不瞒娘子。”皇上派人监视他,他自然知道,所以书信中一直只是平常叙旧,不过这种秘密监视被倾群知道,是出乎他预料的,“过去的容小姐就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过去的九王爷也是极厉害的角色,凯旋回京,举国沸腾,京城车马一度拥塞,这我都记得。”倾群眯起眼睛,看着楼下的行人,时光匆匆,物是人非。“王爷,皇位本该是你的。”
    “今天你已说了太多犯上的话。”博和稳稳地拿着杯子,喝茶前抬眼看了看倾群,提醒道。
    倾群冷笑,“犯上?杀头的事我做了早已不止一桩。”她幽幽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逆岛明珠是我拿的。”
    博和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啪”的一声,杯子重重地落在桌上。
    倾群丝毫不胆怯,她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青筋暴露的手,“王爷的脾性真是越来越沉敛了。听我说完,是六皇子指使我这样做的,你知道,当时容家站在他那边儿。至于后来先皇遇刺,”倾群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巧的事。”
    “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王爷说过,这宫里,没有不攀龙附凤的人。如今看来,容家攀的这条龙,错了。”倾群眼中一丝凌厉的光闪过,“王爷觉得呢?”她垂下眼帘,为博和斟茶。水声涓涓,这宁静的茶氛中,似有一根弦绷起。
    倾群站起身,迎风而立,伸手将窗帘卷起,阳光和微风立刻灌了进来,“这样多娇的江山,王爷不想要么?”她回身,朱唇轻启,“容氏愿助你。”
    博和嘴角扯起一丝蔑笑,索性抱臂向后一靠,“如何。”
    “王爷先出京。”
    “如何。”
    “只要王爷愿意。”倾群举起一杯茶,含笑敬博和,一饮而尽。
    桑知坐在厢房里,一袭淡蓝色裙装,离开了舞刀弄剑的生活,李府的日子静谧而缓慢,她也拿起绣针,学着绣起花来。
    李轻骥走了进来,看到她娴静的样子不由一怔,“怎么变样了,惊了我一跳。”
    桑知活泼地笑了起来,拉李轻骥坐下,给他捏着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以为我就没有女人的样子?”她在学习琰国官话,也会用一些成语了。
    李轻骥拿起她的绣品,虽然简单,不过针脚很是工整。桑知俯身在他耳边问,“绣给你的,好看吗?”
    李轻骥点点头,“你倒学起这女儿家的东西。”
    “笑话我。我想像夫人那般有韵味,夫人做女工一定很好。”
    李轻骥忽然想起,从未见过倾群动这些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女工这些东西,她一定嫌麻烦吧。不过女子窗下绣花,倒是一副美景。
    “今天留下陪陪我,许久不见你了,我一个人醒来很难受。”桑知有些委屈,开口又觉不好意思,不觉红了脸。
    李轻骥站起身,“明日皇上出城去青山祭祖观星,今晚我要准备一下。”桑知听他言语和蔼,却总是缺了点什么,只觉疏然,眼中不禁噙了泪,转过身去坐下,拿起绣品又一针针绣了起来。
    晚上倾群拔下发钗,梳着头发,李轻骥靠在床上,倾群走过去,她有些鼻塞,只觉头一阵阵发晕,“小心过给你。”她掀开被子盖上。
    “那个伶人还真有本事,你说太后明天会不会带着他?”
    倾群抬头正看见李轻骥邪笑的眸子,她低声斥了一句,“乱说什么。小心给人听了去。”
    李轻骥吹熄了灯,倾群朝里躺下,黑暗中只听得他似乎轻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道:“若是床上的话也能给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明天还要早起。”倾群提醒道。
    李轻骥却还没有睡意,“最近宫中的传闻你可听说,占星官员说东南方一颗星落,朝中将有折损,主将凶。”
    将凶,朝中有四大将军,陨落的会是哪一个,倾群只觉头隐隐地疼,这痛好像萦绕在她周身,挥之不去,她转过身去,埋首在李轻骥胸口,“谁也不可以出事。”她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李轻骥。
    他把她环在怀中,她握着他的手,心里才踏实了些,沉沉睡去。
    天还没亮,朝中重臣和命妇便进宫候着,随圣驾仪仗出城。宫中连日事故不断,气氛阴郁,惹得国人议论纷纷,恰好每年一度的祭祖占星之日来到,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今年却刻意办的盛大,也是为了一扫宫中颓然之气。
    下午到了青山,晚上仪仗便在寺中安歇,诵经之声彻夜不断,香火飘扬,占星官站在高台上,星空浩淼,身后是皇室宗亲,他在沙盘上写写画画,举手间落落飘逸,如同仙人。
    彼处的灯火辉煌,站在山中恰好可以看到,漆黑的夜里山顶那通天的灯火好像照亮了仙宫一般,博和站在山中一处突出的崖上,山下幽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山下的寒风好像从某个不知名的世界呼啸而来。
    倾群将一个包背在他背上,将带子在他腰间扣好,博和捉住她的手,“你确定没事?”
    倾群继续为他扣着一道道带子,云淡风轻地说:“只要你能数好时间放开身后的包,就能慢慢落地,而且,下面是水。”
    博和不再说话,看着夜间云雾缭绕的山峰,胸口微微起伏。倾群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博和接过,“御风令?”这是皇上赐给朝廷重臣的令牌,以示信任,有了它可以自由出入军机密处,无人可以阻拦,出城自然不在话下。
    “王爷今日失踪,皇上十有八九会顺水推舟,称王爷逝去,日后能证明敢证明王爷身份的,也只有太后。今日你也看到了,太后身体抱恙,”倾群顿了顿,太后是博和的母亲,接下去的话她不好再说,“王爷还要抓紧啊。”
    博和回头看了看她,似是做了决定,迈步走到崖边,闭上眼向前一倒,便如一片渺小的叶子,落入重重山中。瞬间便被大雾掩盖,再看不到踪影。
    倾群转身,从黑暗的深渊,慢慢走回光明的彼岸。
    当夜博和王失踪,青山大乱。第二日返京的仪仗带回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九王爷祭祖嗜酒,醉后失足落下山崖。
    对于李府来说,还有第二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李轻骥携倾群回府,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桑知的丫鬟,对李轻骥福了福,“姑娘请少爷过去。”她对倾群视而不见,仰着头,挡在两人回房的路上。
    李轻骥动也不动,有些不悦,“什么事。”
    丫鬟面露喜色,“姑娘有喜了。”
    倾群腿下一软,一个踉跄,李轻骥扶住她,她揉了揉额头,这才重又看清眼前的一切。小丫鬟挑衅地看着她,好像怀孕的是自己。
    “你没事吧。”李轻骥关切地问,“是不是忘忧盏余毒未尽。”他只知道倾群的毒已解,目前身体虚弱,还要用草药维持。
    倾群想要挣脱他,可李轻骥并不放手,倾群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不依不饶,一定要摆脱他才罢休。他们都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她的心里闷闷的,此刻她只想躲起来,一个人静静。
    李轻骥不管周围有仆人,一下将倾群抱了起来,向屋子走去,“叫大夫!”他吩咐管家。
    倾群靠在他的怀里,默默流着眼泪,模糊的泪光中只见一路光影变幻,门打开又合上,最后她被放在柔软的床上。李轻骥抱着她,“你从来没说过你介意。”
    “介意有什么用。”倾群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你没试过。”李轻骥嘴角浮起一丝戏谑与苍凉,他抚着倾群的背,“等这阵子风波过了,我们就回冰璃小筑。”
    在倾群耳中,李轻骥的声音就像是港湾里的静夜涛声,让她开始依赖,让她不敢想,她还有没有勇气再独自去面对风雨,你会恨我吗?这句话她始终无法问出口,以他的敏感,这句话就足以让他料到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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