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菜市口,断头台高高筑起,刽子手立于台上,粗壮的手臂,闪亮的刀刃,凄厉的死亡在白茫茫的日光下喧嚣着。台下人头攒动,众目睽睽之下一排钦犯被押了上来。
    一辆黑漆马车安静地停在人群之外,人群骚动之时车帘轻轻一挑,倾群逡巡的眸光扫过台上的人。
    她起身凑到窗口,眯起眼仔细地看着队伍中的人,韩尘身着灰色囚衣,沉重的脚镣让他步履艰难,行走间再不见飘逸的衣袂。
    兔死走狗烹,士诚不如妓。远远地看着韩尘,倾群耳边回响起在狱中他怅然感叹的这句诗,寒窗苦读,胸怀大志,多年的苦心经营终还是付诸流水,自己也输了身家性命。此情此景,她并不感到成功的喜悦。
    回头看车里的李轻骥,他随意地靠坐着,并未望向断头台,面色却不轻松。
    这一刻,难免兔死狐悲。
    倾群转过头去,看着台上的人跪下,俯首于台上,一幅幅的画面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地在她眼前放映,她像被吸住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要看。”李轻骥劝道。
    “这是我的罪,让我看,让我记住,让我一生不得解脱。”倾群着魔一般喃喃道。
    “容倾群。”李轻骥眉头一皱,唤道,这女人疯了吗?
    “是我的心不够硬,还是这一切都是错的。”倾群看着欢腾的人群,任何时候都会有人高兴的,比如她的风光大嫁,比如今日的杀头,兜兜转转肝肠寸断,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出好戏。
    李轻骥看着她单薄柔弱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坐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了。”
    他透过窗口,正看到监斩官站起,令箭一掷,众人屏住呼吸。他感到她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心里骤然一紧,不由分说抬手遮住了倾群的双眼。
    刽子手手起刀落,飞溅的血光染红了他的眸子。人头落地,骨碌着滚到台边,面目狰狞。仿佛一滴冷水落入沸油,在百姓中轰然炸开,惊呼声怒斥声喝彩声如同震雷。
    李轻骥感到倾群的睫毛轻轻划着他的掌心,少顷,她无力地倒在他怀中,脸色苍白如纸。
    晚上,府里一片寂静,李轻骥从书房中走出来,秋风渐起,寒气袭人,路过倾群的院落,只见房中灯光一闪,继而陷入一片漆黑。
    他不知不觉在院外站住,看着紧闭的房门。片刻,转身向别院走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倾群翻了个身,突然清醒了起来,外面偶尔传来风拨动枯叶的声音,滑过地面哗哗地响。侧耳细听,仿佛还有嘀嘀嗒嗒的声音,像是均匀的失魂落魄的脚步。
    倾群觉得耳朵有些痒,身后有一道目光射来,照在她的背上。她又翻了个身转过头,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此时地板咯吱一响。
    头顶的幔帐后有什么一闪而过,似是一个人形坐在她的床边,背对着她,静静地梳着头发,一下一下。
    可她的头发仿佛粘在一起,怎么也梳不顺。她开始撕扯头发,大把大把地扯落。倾群觉得自己僵住了,动弹不得,心猛烈地跳动着。
    突然那个人转过身来,狠狠地看着倾群,俯下身凑过来,白色的浮肿的嘴唇,呼出的气像冰一样冷,带着浓浓的潮湿。
    倾群一动也不敢动,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止了。
    那个东西慢慢起身转回到幔帐后。倾群紧张地蜷在被子里,过了好久,她才发觉手心背心已全是汗水。
    倾群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幔帐,猛然看见她就隔着一层薄纱注视着她,离她是那么地近,整张脸放大在她面前。浮肿,苍白,双目无神。
    倾群失控地尖叫起来。
    外面的灯很快亮起,丫鬟鱼贯而入,手忙脚乱地掌灯,值夜的侍卫举着火把站在院子里张望着,手里拿着兵器,紧张戒备。
    玉娘跑进来,看见倾群蜷缩在床角,凄厉地哭喊着。她试图抓住倾群,把她揽在怀中。手臂却被她的指甲抓出血痕。倾群用被捂着头,哭得一塌糊涂。
    李轻骥和瑞月儿也被惊动。李轻骥匆匆赶到,还没来得及系好中衣带子。瑞月儿在后面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
    丫鬟见李轻骥来了,纷纷闪开,他一步迈进屋,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
    倾群长发垂下,遮住了面容,捂着脸哭泣着,无助地向床角躲去。
    李轻骥强硬地掰开她的手,倾群不敢睁眼,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害怕得又撕又咬。李轻骥一把把她搂在怀中,倾群猛然撞到他结实的胸膛,奋力地捶打了几下,直到打得累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瑟瑟发抖地钻进李轻骥怀中,哭泣声小了下去。李轻骥一手紧紧搂着她,另一只手从她的脖子后面挽起她散乱的长发,绕在手中,发觉她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了看屋里的人,众人从惊惧中缓过神来,带着疑问默默地退出去了。
    瑞月儿怏怏地随着其他人走出去,到了外面觉得有些冷,才发觉起身匆忙穿得太少,不由反抱住自己。这时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不要着了凉。”
    瑞月儿回头,万临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她感激地勉强扯了扯嘴角。
    屋子里重又静悄悄的,倾群脸上挂着泪痕,环住李轻骥的腰,不言不语。李轻骥托起她的头,“怎么回事?”
    倾群吸了吸鼻子,“我看见死去的郡主了。”
    李轻骥抚着她的长发,“人总是要死的。他们不死,更多的人会死。”
    倾群皱着眉,抬起头看着他,“我当初也是这么想,可是我没有权力用他们的命来换别人的命……”她努力地想了想,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
    李轻骥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这么想是由于你认为原本该死的不是他们,”他镇静道,“你为什么不想他们既然死了,是巧合或误会,都是注定如此。”
    倾群摇摇头,“若是注定如此,只能让他们死而无憾,却无法开脱我杀人的罪孽。”
    “你会梦见被你杀死的人么?”倾群想了想问道。
    李轻骥笑了一下,“那我的梦就太拥挤了。”
    倾群拿起他的手,低头嗅了嗅,并无血腥味道,“只有瑞月儿身上的胭脂味。”她哭过有些鼻塞,瓮声瓮气地说。
    李轻骥拉过被子裹起倾群,“你好好睡,我回我的温柔乡。”说着下了床就要走。
    倾群刚躺下,听说他要走,吓得猛地爬起来拉住他的衣袖,又怨又气,“你今晚,今晚……”她说不下去。
    李轻骥回头,毫不遮掩眸中的嘲笑。上了床盖上被子,倾群依旧紧紧拉着他的袖子,怕他溜走一般。他拽了拽,扯不过她只好作罢。
    “明天还得去爹娘那里请安,看看涵儿。”李轻骥打了个呵欠。
    倾群想起那个孩子,“涵儿,希望他不会像我这样。”
    “如贵妃有龙种了。”
    倾群略微一惊,面露忧色,撑起身推了推李轻骥,“到底怎么回事?她在宫里举目无亲,一定是迫不得已。”
    “皇上高兴得很。若没有皇子,太后党会拥立博和继位。立了太子,博和的死期也就到了。”新君还没有皇子,太后对博和被软禁之事耿耿于怀,便拉拢朝臣,伺机拥立博和。
    倾群躺下,若有所思,“但愿太后手下留情,毕竟是亲孙。”
    两人相偎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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