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这日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这是倾群第一次在北方过冬。

    晚上,锦崖兴冲冲地来到倾群房中。屋子里倒是温暖如春,如儿还是一身单薄衣裙,披着一件碧湖色夹袄,正在烧一个小暖炉,锦崖帮她添了几块炭,两人你扇风,我加炭,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倾群走出来,咳了一声,锦崖依旧专心地摆弄炉子,“费公子约咱们明天去看秋收祭,每年秋天农户们都会庆丰收的,又唱又跳……”

    倾群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安慰自己,忘掉无是,如今自己的心境已平和许多,便笑着说:“哥,你们好兄弟,何必带着我呢?”

    锦崖就着如儿的手巾擦了擦手,抱臂倚着梳妆台,笑而不语,如儿拿起未绣完的丝帕,穿针引线,银针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懒懒地说:“费无缺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倾群慢慢地梳着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感慨道:“你们还是为自己想想吧。”

    如儿拿针冲着倾群的方向虚点一下,打趣道:“少爷,快为小姐做打算,不然她天天见我们这么恩爱,不得闷出病来。”

    倾群放下梳子作势要收拾如儿,“我不急,你倒急了。”

    如儿吓得躲在锦崖身后,“看看,看看,都已经这样了。”锦崖一面拦着倾群,一面笑嘻嘻声明道:“费无缺的确不是个好选择。”

    倾群瞪了如儿一眼,三人心知肚明,费无是的弟弟,还是少招惹为好。锦崖也并未打算认真。如儿知道玩笑虽然开得,自己说的次数也太多了,不由吐了吐舌头。

    费府灯火通明,几个仆人站在桃园外,端着茶候着,无是和无缺正在过招,两人在干枯的桃树之间穿梭飞腾,步履轻盈却不失力道,他们都在寻找最好的位置,能够一招致胜。

    突然无缺胸有成竹地翻腕去扣无是的脉门,无是一转身闪在无缺身后,背靠背轻轻撞了他一下,无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他敏捷的凌空向前一翻站定。笑了起来。

    无是走到一边,拿起茶说:“每次都沉不住气。”

    无缺含笑不回答。无是疑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一天笑到晚。”

    “哥,我。”无缺擦着手,若有所思。

    无是端着茶,无比优雅地吹了吹,“你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来听听。”

    无缺坐下来,没头没尾地一句,“她很美。”

    无是无奈地摇摇头。

    “哥,你教教我,怎么……”无是和无缺同时一脸坏笑,无是突然一推他的头,“不学好。”无缺闪到一边,愁眉苦脸地抱怨,“不说就算了,可惜云溯和温若景又飘走了,这两个人,说是求仙问道,不知道哪里游山玩水去了。”

    无是一阵黯然,那两人自他生辰之后就离开了,应该还不知事情最后到了这一步,若是哪天知道了,一定很吃惊吧。

    “小珀呢?”无缺突然想起,“她从小在你身边,我问她就是了。”

    “那孩子单纯得很,你不许逗她。”无是微微正色道。

    “你放心吧。我叫她来换茶。”说着无缺四下张望着找小珀。“好像有几日不见她了。小珀哪里去了?”

    一个一旁侍立的仆人犹豫地说:“夫人几天前把她遣走了。”

    无是一皱眉,笑容还未卸去,眸中已由晴转阴,凌光一闪,看得周围的人心里没来由的发冷,“为什么送走?”

    “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叫小珀的家人来把她领走。”

    “她的家人,她是十五年前捡来的哪有家人?”无是的声音不大,却让人无端牙齿打颤。

    那仆人躲躲闪闪的说:“奴才也不清楚。”

    “找管家来。”众人知道,又到鬼门关了。

    管家垂首站在无是面前,“小珀确实被人领走了。”

    无是端着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

    “夫人吩咐的,奴才也……”

    管家说着偷眼看看无是,见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仿佛眼前没有管家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突然眉峰轻轻一挑,对上管家探寻的目光,好像安静的夜空闪电骤现,雷霆隐隐不知何时到来,等得人心颤。吓得管家膝头一软,慌忙跪下,“夫人把小珀卖给了一户山西商人,几天前就走了。”

    无是阴沉着脸,好像是问管家,又好像不是,“费家还用卖人么!”管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剩下跪在那发抖。

    费大公子的手段他不是没领略过,费家的产业能做大,不光凭勤恳敏锐,也有不少狠辣的手段。去年一个大掌柜转投费家的对头,釜底抽薪,一并拉走了七个主要香料商户,年底费家从海外收进的香料积压在库里,到年关了也没有订单,香料不好保存,眼看就要变成一堆垃圾。费大公子亲自赶赴当地斡旋。悠然潇洒,游山玩水,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逐个拜访了几家商户,也是听曲观舞,美人如云,美酒如泉,几天下来也没谈拢契约。

    期间有两个商户去找费家的对头,要求香料降价,声称费家开出了比本钱低两成的惊人低价。对头一听,冷笑道,谁会做赔本的买卖,你们可有费家白纸黑字的凭证?便是有,就让他卖,倒要看看他赔得有多惨。

    商户拿不出凭证,拂袖而去,对头笑道,信口雌黄,想让我沉不住气做蚀本买卖,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费家的公子哥儿是不是真有那么傻。

    不料过年前七日,费家真的低价售出香料,同时接下七家商户的订单。一时间香料便宜如面粉,百姓争相购买,互相赠送,一座城都香了起来。

    对头笑叹费家出了个败家子,费无是也不理睬,飘飘然携仆从回家过年。

    一个月后,对头才发觉,自己库藏的香料快要变质,试着降价也无人问津,雪天封路,将货运出去恐怕比登天还贵……对头大意失荆州,捶胸顿足,数九寒冬里头发一夜花白。再支撑不住,将家业放手交给了子孙。

    费无是过年接见几个大掌柜时,持杯伫立,云淡风轻,“去年的事大家也听说了。大家若想另择高枝,敬请明示,为费家辛苦这么多年,我定会厚礼相送。不过对卑鄙小人费某也不会留情。若留在费家,我一如既往坦诚相待。”他淡淡一扫众人,优雅地微笑举杯道:“扫兴的事到此为止,来,各位尽兴。”

    那个大掌柜从此没了立足之地,又辗转了几个地方。哪怕更名改姓,也躲不过费家的耳目。费无是家宴上一番话表明立场,各地商家自然不愿得罪费家,拒不收留此人。据说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大掌柜,闭门不出半年有余,最后不知所终。

    管家心思转了几转,已经出了两层冷汗,无缺见他体如筛糠,语气放缓了些,说道:“你在这府里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小珀没有亲人,我们一直待她如妹妹,父亲都对她很好,这一来,父亲问起来你怎么说?”

    管家连连磕头,“夫人,夫人,她说小珀没有规矩。就把她卖了给一个老商人。”

    无是脸色难看,无缺嘲讽地看了无是一眼,“哥,我看嫂子是吃醋了。”

    管家索性和盘托出,“小珀要找少爷,夫人就命人打了她一顿。”

    无是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管家已面无血色,“小珀被关起来,哀求我向少爷求情。夫人,就告诉小珀,是少爷把她卖了。”

    无是脸色冷酷起来,无缺见管家要遭殃,抢在无是前头给管家解围,“还不快去找回来。”

    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无是的视线。

    无是对无缺说:“你休息吧。”

    “嫂子身体不好,你不要让她太难过。”无缺担忧地说。

    李浣绮披衣进入书房,她从小体弱多病,自成亲之后悉心调养,心情愉悦,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每天来诊病的郎中的笑容是越来越灿烂了。

    “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你也不累。”

    无是放下书,“我还不困。”

    李浣绮走过去,柔声道:“小珀的事,我还没有跟你说,我看她长大了,也该找人家了,就自作主张,找了一家富有的商人,你不会因为这个怪我吧。”她有些微微气喘,低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询问地看着无是,蒙蒙目光仿佛穿越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尘缘烟雨,楚楚动人。

    无是安慰地微笑了一下,嘴角完美的弧度温和了他坚毅而分明的轮廓,“怎么会呢。”

    李浣绮不由沉迷于这笑容中,传闻中费大公子的笑容能让人五脏六腑都结冰。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其实他笑起来那么好看。

    李浣绮见无是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她慢慢走到无是身边,手搭在他的肩头,慢慢摸着他的臂膀,附耳柔声道:“这么晚了,休息去吧。”

    无是不动声色推开她的手,“还有事要处理。不用等我。”

    “我就要等你。”李浣绮的手不听话地慢慢探进无是的胸膛,烛光耀眼,哔哔啵啵地燃着。“我们是夫妻。”一句话轻如耳语,无限缠绵。

    无是还要说什么,李浣绮已低头在他面上浅浅一吻,从身后环着他,纤纤玉指去挑他的衣带,气息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脖项。深深浅浅的呼吸纠缠,李浣绮的青丝散开,柔柔地垂在额前,她的唇去寻无是的唇,夜色妖娆,清幽的书房一时也被染上一层朦胧又悸动的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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