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使,你说这瓷土真的行么?这青料可是价值连城啊!”听说青料是太子花重金从海都商队人手中购得,将作院的师傅有些担心。

    涂安真望了一眼刚从浮梁城抵京的德叔,胸有成竹道:“可以,我查了宫中关于定州窑的藏书,在前朝,他们就是用这种瓷土烧的。”

    师傅唏嘘:“前朝……前朝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咯……”

    涂安真微笑,眼中有光,一阵春风吹过,柳絮飘飘悠悠,落到她头上。

    涂安青围着将要送进瓷窑的瓷坯踱步,挑着眉啧啧称赞,昂起头来骄傲地说:“人绝对不能在过去寻找归属感,而是在未来。”

    德叔腰杆微弯,却抬眼看着阳光下的涂家兄妹俩,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老爷和夫人,心中如释重负。

    七日后,照例举行了开窑祭礼,这次宣慰司派来了极大排场的萨满祭司礼队,说是因为此窑瓷器是要用于赐给属国,规格极高,所以必须礼遇有加。

    微凉的春风把瓷窑周边的彩色经幡吹得上下翻飞,萨满祭司呜哇呜啊地念着咒语,礼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祭拜。祭礼举行了快一个时辰,涂安真的眼却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窑口里的暗黄色火苗,心咚咚直跳,止不住的担心。

    从早上起,涂安真就开始问德叔:“这几天的天气够不够好?”“柴火会不会太湿?”“万一瓷窑开出来会不会全碎了,怎么办?”

    德叔总是淡然地笑笑不语,这让涂安真更加担心,她又向涂安青问同样的问题,可是涂安青却似乎对这个祭礼更感兴趣,一直看得津津有味。

    涂安真体会到父亲当年开窑的心情了:收了采买人定金,进了瓷土,买了颜料,还雇了工匠师傅,如果开窑出来全坏了,那可如何交代?

    上座坐着的真金看出了涂安真的心不在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轻轻拍了拍涂安真的肩膀,道:“且放心吧,长生天定会保佑我们的!”

    涂安真为自己的失态而尴尬,讪讪道:“借太子吉言,希望一切顺利。”

    “时间到。”德叔沙哑却振奋人心的一声喊,祭祀停了下来,太子真金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快,快,开窑!”太子丝毫没有掩饰焦急的心情。

    “吱吱吱——”几个工人钻进瓷窑,往外推架子。

    “慢点!慢点!”德叔顾不得身份,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指挥。

    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注视着渐渐推到阳光下的一个架子的瓷器。

    “成了!成了!”耶律岩眼尖,粗略扫了整个架子,就欢呼起来,近乎咆哮。

    真金拉起涂安真的手,围到架子边上。

    就站在架子边上的德叔大喜,主动介绍起来,“太子,少使,三排架子的瓷器,烧成了两排,成功啦!”

    真金的脸上布满了喜悦,恨不得把瓷器拿下架来仔细欣赏。

    “别别别!现在还有热度,要晾上个把时辰才能全部凉下来,可能到时候还会有一些破损。”涂安真阻止了。

    “是这样?你看这第一排的都裂了,难道下面两排还会再裂?”真金心疼。

    德叔回答:“顶上第一排可能是在窑里的时候就裂了,但也有可能是刚刚才时候裂的……”话还没完,嘣一声,随后又是哗一声,原本就有裂纹的一个瓷器又裂了一条缝,然后就彻底碎了。众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粉碎镇住了,瞬间一片安静。

    片刻,太子真金才开了口:“你们好生看护,再有差池……”真金撇见了涂安真直摇头,要说什么又停了下来,“再有差池,你们速来汇报。”

    涂安真悄悄在太子耳边说:“启禀太子,上次池州的瓷窑比宫城里的大,热度比这个窑均匀一些,瓷土也好,只烧了两个,才成形一个,比起上次,这次是非常成功的了。再说,此次青料极佳,烧出来的颜色比上次也好上不少。

    “哦!原来如此!”真金自以为已经知晓烧瓷之事,原来也只是门外汉。

    耶律岩此时主动请命:“待一个时辰后,臣将整理好烧制成功的瓷器,命人给太子送过去。”

    真金没有回答,心中对耶律岩存有疑虑,唯恐瓷器再有不必要的损失。

    涂安真乖巧地在真金耳边密语:“没事的,我相信耶律大人会爱惜的。”

    “好吧!就依你。”真金准了。

    耶律岩和涂安真双双得令,却不知真金究竟是对谁说的。

    “咣咣咣!”二皇子芒哥剌从朝堂回府,就火冒三丈,自尚书阿合马进了书房,芒哥剌就发作摔起了东西。

    “你说你能办!你看都办了什么?”芒哥剌气得咬牙切齿。

    阿合马冷道:“二皇子莫急,将作院本来就是太子的地盘。”

    “莫急莫急,看看今天父皇在朝堂对真金的称赞,父皇几时对我那样说过话!”难得忽必烈上朝,却是为了表彰真金成功烧出一批青花瓷一事,还赏赐了许多珠宝与真金,芒哥剌本以为无足轻重的青花瓷,居然有这等魔力,让忽必烈乐得合不拢嘴。

    “敢问二皇子,之前老臣让您笼络将作院的耶律岩您完成了么?”阿合马问的有些残忍。

    “你……”芒哥剌握拳就要揍阿合马,可是拳头挥到阿合马面前,又停住了。

    阿合马漠然,缓缓道:“臣年老体衰,若二皇子一拳下来,恐怕再也无人为您谋划大业!”

    “砰!”芒哥剌的拳头砸在书案上,双眼赤红,脸颊颤抖。

    阿合马目光冰冷,浑似让人堕入冰窟之中,他咬牙道:“四月初一围猎,就是太子的死期……”

    真金的烧瓷大计进行得如火如荼,后宫也并不平静,突然有一日太医院宣布,太子妃沃阔台怀孕了!

    真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惊!怎么可能!年夜那仅有一次……怎么可能!他隐忍了多日,终于还是命令命令哈兰术前往重华宫!

    “太子到!”盼望了多日的真金出现在重华宫,宫人通传的嗓音愈发的清亮,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欢快。

    “参见太子!”沃阔台怀孕,自然更加尊贵,伺候的人也多了不少,宫人看到见真金进来,皆跪下行礼。

    沃阔台躺在床上,也欲起身行礼,真金冷冷地说:“免礼,你们都下去吧。”

    真金站在沃阔台床边,负手而立,一副置身事外地样子。

    寝宫里突然一片死寂。

    “哈哈哈哈哈……”躺着的沃阔台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本来心中还有一丝怜悯,可沃阔台的这笑声,让真金目若冰霜,声似冷箭,他粗暴地打断了沃阔台的笑声,“这次,我们两清了。”

    沃阔台一骇,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咳嗽,整个人强烈地在上下震动。

    “这个孩子,取名叫铁木尔,孩子是无辜的,望你好好照顾。”真金斜眼望着沃阔台,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太子!”沃阔台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

    真金继续斜视沃阔台,“以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立刻转身离开。

    沃阔台僵住了,她以为,至少这一次,真金能够对她愤怒,可是,他的眼里只有冷漠和鄙夷!至少夫妻一场,真金居然如此的无视她!望着真金连转身都带着鄙夷的背影,沃阔台的心中一片悲凉。

    真金与沃阔台的联姻,还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发生了,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的女人毫无感情可言,年夜的那次,沃阔台做得实在是有些出格,现在的怀孕更是让他极度不爽,然而他都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她身世可怜,也知道她在后宫生存不易,能放就放过吧。

    涂安真听到太子妃怀孕的消息,一直闷闷不乐,她自知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某个角落像被堵住了一样,感觉不痛快,她约了涂安青在花园里散步,却一语不发,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精明的涂安青心里似明镜一样敞亮,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着满眼的绿意,眯着眼,若无其事地说:“这时候,海都的春天也来了。”

    “海都?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听兄长说了这么久的海都,涂安真似乎从今日起有了兴趣。

    “现在的海都,草长莺飞,大王的大帐就驻扎在水边,那海子,跟天一样蓝。”涂安青抬头望着天,好似看到了海都的草原和海子。

    涂安真沉默了。

    “安真,跟我走吧,我们的家不在这里,在浮梁,还有海都。”涂安青说得气定神闲。

    一道光闪过,太多美好的回忆浮现在脑海,它们和未来一起,在招手。

    涂安真缄默,不知怎么的,心有似有不愿,东宫那个人像有一根绳子,虽然搅成乱糟糟的一团,却一直牵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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