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养心殿的天井院,他不由得敛了笑容。养心殿的太监卜忠瞧见他进来急忙猫着腰迎了过来,一面打着千儿,一面满脸堆笑说:“五爷您来了!主子这会子正与人说话,您先到前边的廊子里坐坐,奴才这就进去禀主子去……”

    他点点头,有些踌躇踱进廊子,暗猜测着里面那位主子爷唤来他的目的。挨一顿训今儿个是必定的了,只是不知为了何事?除了上次办差时所犯的事——天地良心,其实自已那次也没犯什么事!至于其他的么——养恶犬?斗鸡?还是馆子里与人打架?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这位主子爷该不会连这等小事都容不下吧?

    抬头看见卜忠一路跑回来,陪着笑:“五爷,万岁爷叫您先在阁子外候着,待他料理完眼前的事再传您!”

    整了整衣衫,和亲王拾级上了养心殿外的丹墀,垂首站在东暖阁的帘子外。

    阁子里头不时的有低低的声音传出来,象是有人在禀着什么。

    “他们约定每月初八在那迎春楼交易。据那里面的老鸨儿交待,说高大人付了一大笔银子给她,叫她腾出后面的楼给那些青龙帮的人住,对外头只说是那儿的狎客,不仅如此,他们还包下迎春楼的一大个后院用来搁放抢来的官盐。这事做得极隐密,若不是五王爷深谋远虑,任是谁都猜不到那种地方去。”

    最后的那一句话叫外头的和亲王听得心花怒放。深谋远虑!呵呵,瞧这词用得多恰到好处!虽然那些个“谋”和“虑”有些摆不上台面,但到底是没误了里头那位主子爷的事。总之,这个深谋远虑他听得极受用。

    只是不知那位爷的反应如何,也不知他信是不信?这样想着,和亲王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凝神细听。

    可那里面却静默了下来。过了半晌,听乾隆吩咐道:“这事就交给你彻查!不管是京城里的还是外头不入流的,有牵扯其中的,一律严惩不怠。就这样,你跪安吧!”

    啊?!就这样?

    和亲王闷闷的缩回脖子,闪眼间瞧见刚才在里面说话的官员掀了帘子出来,正想着搭讪几句,可是口才张开,阁子里头便传来乾隆那硬得生冷的声音:“还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是!”他忙答应着。瞧着帘子从里面挑起来,他一步跨进去。迎面便见乾隆盘腿坐在炕几旁,手里提着朱笔在一本折子上写着什么。

    定了定神,他往前走几步,“叭叭”打下马蹄袖双手挨地伏身叩下头去。“臣弟给皇上请安!”

    说是叩头,不过是把额头往手背上蹭了蹭。这就是叩头的技巧。叩头时双手不能搁得太前,也不能太后,须在额头正好能挨得着的地方。这样一下去,既行了礼,又不委屈自已,一举两得多好!想到这儿,他不禁又为自已的这点见识而有些得意。

    可是,这跪也跪了,头也叩了,那上面却没半点动静。偷眼去瞧,只见那位主子爷只管看折子,头也不抬,不说话也不叫起,竟似他不见!

    既不叫起,和亲王也不敢动。脑子里胡乱转着,一时间只恨手脚长错了地方,不论怎么摆都觉得不对劲。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宛兰。瞧她又跪又叩头倒是利落得很,想必是这样练出来的吧?也不知这会子她在做什么?办完事了没有?真是的,腿都跪麻了,这位爷怎么也不吭点声呢?

    “听说,青河县官卖私盐的事是你的功劳?”谢天谢地,那位主子爷终于开口了。

    和亲王忙拱手答道:“不敢,臣弟不过是做好自已的份内事罢了!”

    “哼!”乾隆斜了他一眼,冷声问:“往迎春楼嫖妓就是你的份内事么?”

    怎么怎么,又是这个!不是才还有有奏他“深谋远虑”了吗?

    和亲王皱着眉头,也不知答什么才好。

    那乾隆倒也不逼他,只是一双叫他极不喜欢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把朱笔一搁,扬脸道:“说吧!”

    “说什么?”

    “听了刚才的奏,朕对你的那个‘深谋远虑’很感兴趣。说说吧!”

    感兴趣?这好象有些嘲讽的意思。和亲王的眼珠乱转,罢了,嘲讽就嘲讽吧,总比骂人好!

    他略想了想,然后清清嗓子说道:“臣弟也是偶然才想到的。那迎春楼临水而建,那条河水又正好与运官盐的水路相接,若要做什么,那里是最方便的也最不容易叫人察觉的一条路线;再者,凡是个风月之地,见了客人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迎进去的理,可那迎春楼的老鸨儿却是先问客人的来处与去处,不合意的便婉言推拒;还有,迎春楼里的姑娘……”

    “好了好了,看来你对那迎春楼倒是熟悉得很啊!”乾隆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虽然官卖私盐的事你花了不少心思,但是你到妓院胡闹却是实情。难道除了这个方法,就没正路破这个案子了吗?哼,说到底,这事你有功也无功。堂堂一个王爷龌龊成了那样……唉,朕都不知该说你什么了?真真是把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看到乾隆的脸色缓下来,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反应却是极尽悔恨,“是是是!臣弟有罪,臣弟叫皇上伤心了,求皇上处置!皇上是万金这躯,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只要能让您高兴,即便是要臣弟的脑袋,臣弟也是绝无怨言……”

    瞧着眼前那幅装模作样没半点正经的样子,乾隆无奈的摇摇头,转眼瞧见炕桌上的那本才摊开的折子上,忽觉得一阵头疼。那是安亲王昨日奏的折子,里头可是将这位荒唐兄弟狠狠告了一状。说是安亲王六十大寿那日,眼前这位爷竟与他的狗奴才扮成戏子溜进安亲王府竟将安庆王的儿媳妇给偷走了。想象着安亲王气急败坏的样子,乾隆又不禁暗自好笑。其实朝中有人一直对安亲王的家教颇有微词。小小一个贝子,倚仗着是老佛爷娘家那边的人,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六个妻妾,那第七个听说是个极可怜人家的女儿,那位混帐贝子耍了一些手段,逼得人全家走投无路不得已才答应嫁进府去的。如今叫这位爷搅黄了,倒也叫人不由得痛快。只是痛快归痛快,到底也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乾隆张开嘴,可是抬眼看见那张如唱戏般的脸,他忽然就没了心思。就在这时,听见阁子外头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延禧宫的丫头来了么?叫她进来吧!”乾隆扬声朝阁子外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脸对着和亲王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瞧在老佛爷的面子,朕不处置你,也不想见你!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别伤了老佛爷待你的心!”

    “啊?没事了?!”和亲王猛的抬起头,双眼放光。“谢皇上恩典!就知道皇上体恤臣弟……”

    “啰嗦个什么,还不退下!”

    和亲王嘻嘻应了声就欲起身。谁想心里只顾着高兴,却没料到那两边膝盖因跪得久了有些发麻。只觉得一个趔趄,往后落的那只脚不偏不齐正好就踏在了从外面进来的那个人的脚面上。

    一声闷哼,他转脸看见了一张他极愿意见到的脸。忙缩回脚,他低声的说:“这回可真不是成心的。怎么样,踩疼了么?”语气中竟有种他自已察觉不到的温柔。

    来人见他这样问,那张小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下,连耳根也似烧着了。“不碍事!”说完,她慌不迭地的躲避开他的眼睛垂下头去。

    暖阁中的空气忽然有些异样起来!那里面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叫人有种暖昧的感觉!炕桌旁的乾隆狐疑的看着这一切,目光闪烁不定!

    那小小的人儿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妥。只见她微微福了福身,低声又道:“爷请慢走!”声音虽小,但任是谁都能听得出她在提醒他。

    他愣了愣,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对如刀子般的眼睛,忙定了定神,转身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儿退出了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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