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峻宁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一筹莫展,看着几乎要平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没有一点起色。

    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警报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十几分钟的抢救过程,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白峻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还维持冷静的,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暖玉总算心率恢复了整齐撄。

    “病人还没有渡过危险期……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外籍专家这样跟他说偿。

    白峻宁闭了闭眼,意外的没有发脾气,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会尽力,您也可以多跟她说说话,虽然我们也不能保证她现在有没有意识。”

    ……

    专家走后,卧室里又只剩下男人和女人,

    男人看了她几眼,然后静静走到窗户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摆弄了一下碧绿的枝叶,让光合作用的更均匀。

    回到她的身边,又像往常一样,用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下巴,以及手臂的地方。

    女人很清瘦,极尽漂亮的五官,哪怕没有生气,也是一幅安静精致的油画。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亲自给她擦身体的,很偶尔也跟她说话,不过那也是很少,毕竟他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何况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基本都是她在说,他在听;她在笑,他在看。

    擦好最后一根手指,白峻宁把毛巾放到一边,漠然的开了口,

    “医生说心跳骤停可能跟病人心情有关,暖玉,你刚才是在闹脾气么?”

    “……”

    病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绿绿的盆栽,在两片白色的窗帘布之间,随风摆动。

    “你喜欢闹脾气,醒来再闹,嗯?”

    “……”

    “这样自己闷着来,又报复不到我,只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多不值?”

    时间一天天地翻过,白峻宁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否憔悴。

    他就这么寸步不离的守着这座不算大的别墅,再次出去的时候,是一个盛夏雷雨阵阵的午后。

    她一日不醒来,他体内的戾气就一日得不到缓解,

    伏凌山上,车队从后山的盘山公路绕上去,无声无息,

    军人们走路更加都受过特训,直到他人已经站在江珠儿的“墓前”,那两个女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轰隆!——

    突然之间变了天,整个山顶都暗了下来,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珠儿,过来吧,我们的最后一杯酒。”

    风晴子还没反应过来,刚想抬脚准备上前,忽然脑后一凉——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她的头部。

    过了片刻,风晴子笑了出来,

    “米灼年,今天把我待到这里,就是想要我的命?换作以前,你可不会这么聪明……”

    “闭嘴!”男人手里的枪朝她逼近一分。

    扳机松动,他的手指已经按下去了,

    毕竟现在苏暖玉还在危险期,他觉得就这么一枪毙死她也实在没什么犹豫,

    米灼年淡淡的看着他们,过了一会,轻轻袅袅的说,“乔承铭来了。”

    白峻宁不为所动,那把枪仍然指着风晴子。

    “白峻宁,”米灼年走过来,语气平静,“如果你这一枪打下去,暖玉下半辈子怎么活?”

    杀人偿命,白峻宁又是万人敬仰的军官。

    就在这时,乔承铭从山下赶了过来,衣服头发稍微有些凌乱,

    看到米灼年后,直接把她搂进了怀里,“没事?”

    “我没事,她也没事。”

    “你没事就好。”

    乔承铭又很紧的抱了她一下,过了几秒,才抬眼看向白峻宁,声音有些冷,

    “把枪放下。”

    “你让我放下?”

    “不然你要杀了她?”乔承铭反问。

    白峻宁冷蔑一笑,看着风晴子,“怎么,你舍不得?”

    “别忘了你老婆还在,当着她的面袒护另一个女人,合适吗?”

    白峻宁和乔承铭做了快三十年的兄弟,很少起冲突,今天却在这伏凌山顶针锋相对了起来,

    乔承铭松开米灼年,抚了抚眉心,

    “我再说一遍,把枪放下。”

    下一秒,那把枪登时掉在了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白峻宁朝乔承铭打去的拳头。

    乔承铭没有硬受,闪身避开了那个力道,拳头用力重重的向他砸出。

    一个是狂狷不羁,一个是优雅野性,两个男人都动了真格,每一个动作都用了最大的力量,在场无论是乔承铭还是白峻宁的手下,都没有人敢阻拦。

    很快,两个男人都挂了彩,

    “够了!”女人的声音打破血腥。

    风晴子拿起地上的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你干什么?”乔承铭危险的眯了眼。

    “你们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

    米灼年和白峻宁再次见面时,是在暖玉修养的西郊别墅。

    黄昏,白峻宁正站在花园里的草坪上抽烟,他的五识比正常人都要灵敏几倍,还隔着很远就朝她看了过去,

    米灼年不说话,沿着石子路走过来,直到走到他身边,才开了开口,“怎么抽这么多烟?”

    男人洁白笔挺的裤腿旁边,落了一地的烟头。

    白峻宁,“没事做。”

    “她情况怎么样?”

    “不好。”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死寂,米灼年抿唇,然后徐徐开口,

    “要通知……苏伯伯吗?”

    男人这次不说话了。

    她见他沉默,顺着自己的意思说了下去,“虽然她已经跟家里闹翻了,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让她爸爸知道的好。”

    白峻宁原本心情烦躁,听到她这么说,更是无名火冒,“你什么意思?!”

    “是你自己说的她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男人的手直接用力捏住她肩膀,几乎要捏碎,“米灼年,我告诉你,她会醒!没必要告诉苏向北,你最好也给我安分一点!”

    米灼年迎着阳光笑了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但这个笑愈发显得疏懒,

    “我可以不告诉她爸,但你要明白,一份要用亲情来做交换的爱情,永远都是失败的。”

    “而且如果暖玉为了跟你在一起就要放弃她爸放弃她全家,相信我,就算你们一开始可能幸福,到最后也会以悲剧首场。”

    一番话说得鲜血淋漓,余音绕梁,直到三个小时后白峻宁坐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耳边还不断不断重复着这些语言,

    酒吧,灯光昏暗,大片的洋酒瓶子构建出绚丽的色泽。

    男人身边没有人,他穿着便衣,英俊的脸上没有情绪。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五角杯里一片红棕色,他有些醉了,一个穿着大红色长裙的女人朝他走了过来。

    女人同样也是茶色及腰的波浪长发,纤细高挑,让人一瞬熟悉的错觉。

    “先生,一个人来吗?”

    白峻宁半合着眼,连眼皮都没有掀。

    京城人尽皆知白公子喜爱苏暖玉,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名媛大小姐,有意无意都会效仿她的样子。

    红裙女人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转了转手中的高脚杯,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她不急着说话,而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细的粉红色的女烟,点了起来。

    白峻宁这才睁开眼,“抽烟?”

    女人把烟从唇间拿下来,“是啊,怎么,你对女烟感兴趣?”

    “我不喜欢女人在我旁边抽烟。”

    男人语气异常冷漠,女人挑了挑眉毛,若有若无的转动了一下椅子,

    “哦,那好吧,不过——据我所知,苏大小姐经常抽烟的呀。”

    女人不经意的一句话,稍稍撩起了白峻宁的兴趣,他转着酒杯,嗤笑一声,

    “你认识她?”

    “是啊,我们在大学是闺蜜。”

    “叫什么?”

    女人拿烟的手一停,稀松的笑开,“怎么,感兴趣呀?”

    “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敢冒充她朋友。”

    男人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冰魄一样的眸子里,有哂笑,也有不屑,

    苏暖玉从小身边有几个朋友,谁是真心实意,谁是图谋不轨,谁又是攀关系,他都了如指掌,

    眼前这个女人,最多也就是跟苏暖玉喝过几次酒,恐怕她连她的脸都不记得。

    女人被戳穿,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也掩饰过去了,干干的调笑,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对她还是这么无微不至。”

    她确实跟苏暖玉只有几面之缘,但她忘不了,有一次在酒局上,她看到了白峻宁。

    那天是苏暖玉的生日,排场相当夸张,路易十三人头马,还有倚叠如山的包包名品,她平时虽然也混迹在一些富二代中间,却还是没见过那么奢侈的酒局。

    那天到场的人,非富即贵,但最耀眼的,无非是富甲沪上的韩千凌,和权倾京城的白峻宁。

    苏大小姐后来喝醉了,韩千凌来的时候,他们走的走,散的散,但还是默默观察着他们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韩千凌跟苏暖玉大概在沙发上说了一会话,然后就把她抱着离开了,

    白峻宁就是在这时候走来的。

    他本来就高,再加上军人身姿异常笔挺,所以就更高。

    他从入口走进来的时候,整个躁动的酒吧都显得有些冷气沉沉,

    俊男本就吸引目光,她愣愣的看着他苏暖玉抱过来,又放到地上,苏暖玉没站稳摔倒了,他就再把她抱起来……

    路过舞池的时候,她看见他从苏暖玉的衣服缝隙里,摸出一个烟蒂,

    “抽烟?”

    “没有。”苏暖玉闭口否认。

    “再说一遍?”

    “绝对没有!那是别人抽的,掉在我身上而已,我早就戒了……”女人趴在他后背上喋喋不休的说着,直到走得有些远了,她听见男人这样开口说道,

    “别装了,烟嘴上的口红只有你是这个颜色。”

    苏暖玉,“……”

    “既然都回来了就别数落我了嘛……我错了嘛……别凶我,好莫?”

    她第一次看到刁钻的苏大小姐有这样的一面,也难以置信眼前冷峻狂狷的男人会吃这一套,就在她以为白峻宁只会再次把她扔在地上的时候,她听见男人略带宠溺的声音,

    “算了,抽烟不代表不好,只是你是女生,对皮肤和牙齿不好。”

    “好嘛……你不怪我?”她醉乎乎的在白峻宁耳边吹热气。

    “我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

    “么么哒!”

    苏大小姐很开心,圈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的腮帮,

    “你不凶的时候真好!”

    ……

    苏暖玉昏迷期间,白峻宁找过一次天佑——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保镖。

    天佑个子很高,外貌偏冷,看上去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白峻宁问了他几个问题,能回答的他一一如实回答,不能回答的,他牙齿也咬的很紧。

    “苏暖玉前段时间在查风晴子?”

    “是。”

    “查到了多少?”白峻宁也在查,所以他想看看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天佑抿唇,漆黑的眼睛看着这个冷酷的男人,不说话。

    白峻宁见他沉默,也只是眯了眯眼,没再为难,弹落一些烟灰,淡淡道,

    “她有没有交代过你别的事情?”

    她应该知道,卷入这件事会让她陷入危险,

    既然知道,她肯定也有不一样的吩咐,

    虽然专家说苏暖玉三十个小时内会醒,但他还是想知道,她最后跟天佑都交代了些什么,

    “大小姐说,除非亲眼看着她火葬结束,否则不能告诉您。”

    “天佑,”白峻宁失去了一些耐心,烟头落进泥土里,星火湮灭,

    “我是不想为难你,所以才没有为难,如果我的问题还不够为难,你却不回答——这很合适么?”

    “白公子,您知道,我跟着大小姐快二十年了,我只遵从她。”天佑稍稍低下头去,但语气里并没有动摇。

    白峻宁吸了一口气,仰面看向天空,沉默了很久,还是淡淡说,“你走吧。”

    “谢谢。”

    直到天佑彻底离开了,白峻宁手里拿出那叠白花花的资料,看了很久,也没有翻开,也没有扔掉。

    这是苏暖玉,靠这些年在四九城黑道白道自己积攒出来的人脉,所查到有关于风晴子、江珠儿的,所有。

    只要他想得到,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只是如果她不想让他这么做,哪怕她现在是在昏迷,他都不会偷窥她的*。

    但这些事,他现在没有告诉乔承铭,不代表以后那么长的岁月里,他都会保持沉默。

    包括风晴子的真实身份,包括江珠儿当年在上海故意引火上身。

    ……

    苏暖玉沉睡的卧室主色调是白色,高高的欧式落地窗帘也是乳白色,所以照进来的阳光特别明媚温暖,在房间白色的墙壁上倒映出纤细文竹的影子。

    白峻宁还在打理那个盆栽,枝叶已经比之前茂盛很多了,放在两片窗帘中间,绿得养眼。

    然后床上女人的手指微弱地颤抖了两下。

    白峻宁这段时间很累,生理心理都疲倦到了极点,几乎是靠撑着才能坐在她旁边。

    开始他没有感觉到,一道深秋地冷太阳照进来,苏暖玉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世上,人和人在一起久了,真的会有心电感应,下一秒,白峻宁一下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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