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我在崇华圣地也算是个惫懒的主,像容墨这种骚包的人就喜欢唤我“糙老爷们”,其实这称呼委实是过了些,尊神我只是在表里不愿搞些太复杂的东西,全是因为我懒,不过生活品质,我倒不曾落了下乘。在崇华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过建了几座竹屋,倚在溪水边,权当卧室,夏日的时候也凉快些。这次到未央宫里住了一宿,看着这处处精致华美的天廷,我竟有点小失眠。

    我那天后表嫂霜礼一大早便携了上好的茶来我卧室看我,彼时我正心不在焉地翻阅佛经,却见她开门见山便对我摇头笑道:“昨儿殿上的那些神神鬼鬼可都算是见了鲜了,你那哆嗦着失态的模样可全被他们瞧了个正着,今儿一早就全天廷地议论开了,我叫婢女们将闲话说与我听,倒真的是有趣得很。”

    其实那一阵震惊过去后,我已经深深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我甚萧索地问霜礼:“昨天我那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

    霜礼忙着摆茶具,抽空看了我一眼,斟酌着字眼道:“其实昨儿你那样子,特别像有情人分开多年后终成陌路,再次相见,欲语还休的这么个情景。”

    “……所以呢?”

    “所以今天全天廷都传你与末音泰半是有上那么一两腿。”

    我冷笑:“看来九重天自上而下这一千年真是太过平静了,那些神仙没事也只会嚼个舌根换换八卦,倒是闲得慌,只是这舌根子什么时候竟嚼到尊神头上来了?”

    “你也被太恼。”霜礼对我一笑,“别说是他们,哪怕是我,都已一千年没见到尊神你露出过这么丰富的表情,他们好奇倒是无可厚非。”

    我不甚在意,“他们有分寸便好。”

    我与霜礼在寂静中等待茶水沸腾,我看了她身后,挑眉道:“今日洛朱竟没跟来?”

    霜礼笑,“容墨把他送去学艺了。”

    我点头道:“学学也是好的,他肩上担负重任。”

    沉默了半晌,霜礼突然开口:“尊神,你……”

    我看她一眼,淡淡道:“霜礼,我不瞒你,可昨天我变得这样失态,多少你是能猜到的。”

    案上的茶终于煮开,泠泠水声纠缠淡淡茶香,霜礼沏下一杯茶给我,苦笑道:“是啊,我大抵能猜得到。”

    “莫尘和末音,有七八分相像。”我静静道。茶杯透出一丝灼热,自我的指尖开始,终于慢慢遍及我的全身。

    未央宫是个气候极好的地方,暖阳照得房外的奇花异草都艳丽非常,我送走了霜礼,便叫了红萼随我到后花园中散步。后花园中有一方池塘,塘中养得都是容墨从各处寻来的稀奇鱼类。红萼讨了一包鱼食,与我一道在树荫下喂鱼。

    红萼边喂边与我说:“主母你少喂点,我那拜把子的一姐妹与我说过,说这池里的鱼若是吃的那饲料经由了尊神之手,那修为可是大涨。这池子里也不知已有多少鱼修成人形了。”

    “往日容墨他既建了这池子,就该做好这觉悟。这方圆一万二千里天地就属他修为最高,还最喜在这里瞎转悠。”我又往水里丢了把鱼食,“再说,那些刚成人形的小精小怪的,往仙界一丢就是,也不用他养。”

    红萼汗颜,“主母,你和仙界到底多大仇啊……”

    我刚想和她解释一番关于人口过剩的其中利害,就看到池塘的对面隐约有人影正走来。

    是末音。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

    末音一身白衣飘飘,一点不像是战神,倒像是个风流名士。

    那眼中疏淡的神色是上古神祇的神色,却不是莫尘时时刻刻饱含的笑意。

    末音瞧见我,微微颔首,道:“昭华尊神。”

    “末音尊神。”

    末音身侧是一位紫裙少女,她冲我正正行了一礼,才微低下头来道:“参见尊神,燕回久仰尊神大名。”

    我盯我她两秒,方才恍然大悟,感情这位貌美少女正是掌管天北的那位方岐上神的宝贝千金,难怪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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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四海八荒性别上顶了个女的未婚女子多了去了,单是九重天上就堆堆的,可燕回这个名字,能让本尊神记上那么两记,可见她名气挺大。

    这掌管天北的方岐,算来还是我的晚辈,他生于洪荒中期,天资也不算绝顶,但贵在勤恳,这么些年了,倒也做出了番成绩。成绩虽不太大,但能自洪荒结束前那场天灾中幸存下来,本事肯定还是有的。这方岐爱妻如命,四万年前燕回降生时,方岐的爱妻被这肚子里的胎儿折腾得死去活来。因而燕回自出生后,方岐更是巴巴地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着,宠得那是四海皆知。而那燕回,想也是个极争气的,几万年来,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极好极乖巧的大家闺秀了。我素是呆在崇华不大管那些载着祥云漫天乱飘的八卦的,却也能隐隐耳闻燕回神女那端庄美貌的美名。

    容墨为了这事还从未央宫遁了出来特地向我汇报了一番:“昭华,你有所不知,现下那些个没眼色的都将你与那燕回相提并论。都说这四海八荒的美人能算尖尖的只有两个,一位是那远在天边的昭华尊神,二是那神女燕回,”及次,容墨“啪”地一声打开他那用来装什么的折扇,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复道:“他们都说,昭华尊神虽说是有着艳杀天下的美名,面容艳丽出尘,是四海八荒难有的绝色,但昭华尊神强势非常,颇难动情,实不是贤妻之流。而燕回神女在容貌上虽不及尊神,却是亲和有礼,委实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我听闻“喀啦”一声捏断了一支笔,笔上的墨洋洋洒洒地落到折子上,“表哥真是情致得很,竟开始关心这码子事了。”

    容墨干脆把扇子罩在脸上,扇下传出他闷闷的声音,“唔,昭华说得极对,本君真是个博士多学的天帝。”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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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堪堪燕回刚刚那一拜,便就是个大家闺秀的典范。

    我示意她起来,隔着池塘对末音道:“末音尊神好雅兴。”

    此时末音身后鱼贯而来一干神婢,在塘边摆上案几,案几上再整齐摆上茶具,末音向身后看了一眼,回我道:“昭华尊神也好兴致。”

    “本宫正寻思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上末音尊神一番,如今倒是巧了。”我抬手示意红萼退下,沿着池边走到另一头。

    “不知昭华尊神所为何事?”

    “昨日之事。”

    说话间,我们三个围案而坐,末音懒洋洋地半卧着,支着半边身子煮茶。我看他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得很。

    上古洪荒战神,没想到精通茶道。

    他将第二道茶倒入杯中,抬手示意了一声“请”。

    我道了谢,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许是昨日非欢殿上喧闹,我未曾仔细分辨,他与莫尘,说是像,说也是不像。

    莫尘只是一介凡人,比末音这种上古神祇当然少了几分华彩,而且莫尘从来不精通茶道,彼时所有的茶,都是我细细煮给他的。

    我盯着末音颈侧的图腾上,一时恍惚。

    “燕回,你先下去,我与昭华尊神有事要说。”

    末音这话响起,我看到燕回神女僵了僵,但她仍是笑着,妥妥地向我们站起行了一礼,“那末音大哥与尊神便先聊着,燕回先行退下。”

    见她走远,我又喝一杯茶,挑眉:“红颜知己?”

    末音面不改色,“故人之后。”

    呦,这辈分拉得够大的。

    “不知末音尊神有什么事情要和本宫说?”

    “与昭华尊神一样,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

    我已然是清清醒醒的,清醒地知道,末音不是莫尘。这一辈子,我难得那么清楚。

    “昨日之事,”我笑道,“不过是本宫犯了个迷糊,惹了场误会,末音尊神切莫怪罪就好。”

    “本君这里,今早倒是听到几个颇有意思的版本。”末音倒不似九重天上传得那样如何冷酷,他说完这句话,甚至冲我如花似玉地一笑。

    他的脸本就挺逆天的,再这么一笑,我顿时遍体生寒。于是我咳了两声,淡定道:“如何?”

    “这版本之一,”末音换了个姿势,继续翻弄他的茶叶,“便是关于昭华尊神与本君在洪荒时期立场不同相爱相杀的故事。”

    “……真是荒唐。”

    “另有说法,昭华尊神之所以被震动,是因为本尊神的风姿委实迷人,迷倒了千千年情根稳固的昭华尊神。”

    “……”

    “我那神官还与我说,说是昭华尊神昨日目光莹莹动人,凄婉中饱含眷恋。”

    “……”

    “本君听到的这些,不知哪个是真的?”

    “奶奶的!哪个混账东西!”

    “……”

    得了,合着人家末音是来睚眦必报来了。

    只见末音说完这些,仍是闲神定气地煮着茶,倒是我,觉得有必要到我放宝贝的洞窟里把我那把征战八荒的宝贝大刀请出来,再在四海八荒走一趟了。

    我略咬牙,“诚如本宫方才所说,那委实是个误会,好歹我与末音尊神都活了那么大岁数,这些个无聊东西实是不必介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昭华尊神委实风姿夺人,这点那些个小神小仙倒是没有说错。”

    我愣了一下,“什么?”

    他复轻笑,“喝茶。”

    茶香溢满口腔,许是末音的语气太过温和,我竟似乎是看到了莫尘,他收回刚刚练完的剑,手负在背后弯腰对我道:“唔,让我看看你这个小丫头今天又备了什么好菜?”

    我莫尘为了我耗尽了最后一丝魂魄,灰飞烟灭。

    可末音不是莫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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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末音一上午相处下来,倒也是自然平和,如此人物,我认识得这么晚,倒是我的损失了。

    午时刚过我便辞了容墨,离开了未央宫。临走的时候小洛朱又扯着我的裙子哭着让我多留一日,我也只是摇头道这一趟旅途很是遥远,未央宫里我向来是住不惯,还不如尽早启程回崇华。

    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一些东西,被我搁置尘封了许久,我也是想把它们理理清楚,否则,下次面对末音时我还是会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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