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面容冷淡得吓人,慢慢地伸手拿过侍女递上的帕子,一点点擦着手道,“食不言寝不语,这点规矩还要本王教吗?”

    云罗沉默了,垂下眸,仔细看,眼圈渐渐在发红。

    灵儿看看云罗,又看看摄政王,终于也无措地低下头去。

    这样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宴席结束,几人离开。

    顾明渊走在前面,云罗与灵儿跟在后头,灵儿见云罗始终愁眉不展,遂一路低声安慰着。快到宫门口时,一直没回头的顾明渊忽的停了下来,低沉的声线中仿佛压抑着什么,直接对灵儿道,“你先下去。”

    灵儿呆住,惶恐地当即跪下,“王爷……”

    “下去。”顾明渊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略略蹙着的眉却已显出厌烦。

    云罗看不得他对自己朋友这样,马上挡在了灵儿身前,扬着脸道,“你做什么训人?就算谁惹你了也是我,干嘛为难灵儿。”

    顾明渊冷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跟着顾明渊伺候的太监小德子,一看两人这样,忙识相地拉起灵儿,小声道,“徐主子,咱们先往宫门口候着吧。”

    徐灵儿被拽得一路踉踉跄跄,回过头来,就看那两人你来我往,说话语气都透着怪异。她还没细想透,便已被小德子拉出了东华门。

    “人是你非要留的,但如果你留下她,就为了成日喊我义兄给我添堵,我倒不如现在就给太后退回去。”顾明渊说着,就要往殿里回头,马上被云罗一把拉住了。

    “你疯了?女儿家的名节可以让你这么开玩笑的吗?”她咬着牙低声道,一双眼睛狠狠瞪着他,像只凶恶的小猫。

    顾明渊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挑眉道,“怎么?不叫义兄了?”

    云罗鼓着嘴不吭声。

    看着她难得孩子气的模样,顾明渊的情绪仿佛好了些,他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细细把玩,声音低沉,“前些日子我委屈了你,所以现在不想迫你太紧,但有句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这个义兄我决计不会认的,人前如此,人后亦如此,你若不同意,我只好带你回去找太后,当面要求她收回那道封赏懿旨。”

    云罗立刻急了,分辨道,“不不,你别去找太后。让我……让我自己想想。”

    顾明渊看着她低垂着面颊上浮起点点酡红,复又笑开:“好吧,那就先回府吧。”

    云罗脸上的红晕不减,头也不肯抬起来,低声道,“我想去储秀宫找淑和姐姐聊聊,以后再见面怕是难了。”

    “那你去吧,我在宫门口等你。”

    “不要了。”云罗有些羞赧道,“我们有女孩家的话要说,时间怕是长呢,王爷您就与灵儿回府吧,我稍后便回去。”

    “好吧,但最多给你两个时辰。”他勉强答应道。

    “谢谢王爷。”云罗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福了福身去了。

    起先还是大家闺秀般的碎步,到后来无人处,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于在即将进入储秀宫的岔道前,左右一望,然后果断拐上了另一条路!犀利沉着的眼神中,哪还有方才一丝一毫的羞涩?

    穿过竹林便乐坊司,路的尽头有一个红衣女子在等着,仔细一看,不就是当日在太后宫中弹琵琶的乐娘?

    乐娘远远见到云罗,赶忙迎上去怪叫一声道,“小姑奶奶,你可让我好等。”语气间竟极为熟稔。

    云罗用手帕擦擦头上的汗,叹道,“甩掉他费了些时间。”

    “摄政王?”

    云罗的手停住了,默默点头。

    乐娘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听说墨子琪还被那个顾王爷‘礼送’出王府了,他没有怀疑你什么吧?”

    “也许有吧……但眼下我已经打消了他的疑虑了。”

    乐娘犹豫着,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看着云罗笃定的神情,终究没有说出来。

    “好了,时间有限,我们赶紧谈正事吧。我请你帮我查的事,有消息了吗?”云罗问道。

    “算是有进展吧。”乐娘只得暂时将别的念头压下,低声回答:“你母亲当年是被先帝的母亲,已故的太皇太后送到摄政王府的,那时你还不到三岁。先帝为了探寻你们的下落,还曾与太皇太后大吵一架,但太皇太后坚持说你们是在去国寺上香时被刺客劫走,不知所踪了。”

    云罗听着听着,脸色渐渐苍白,“太皇太后……为何要这么对我和母亲?我们做错什么了?”

    乐娘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想那乎图拉慧敏以一介戎狄侍女之身,宠冠后宫长达三载,甚至连怀孕时先帝都夜夜陪伴,这样的荣耀怎不引得众妃嫉恨、前朝动荡?太皇太后将她秘密送走,也在情理之中了。

    云罗微微擦拭了眼角的湿润,声音有些闷:“那依你看……戒指会是太皇太后赏的吗?”一句话,问得有些艰难,声音越来越低,毕竟一个是她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她的皇祖母。

    乐娘却摇摇头,“我认为不会。”

    云罗咻地抬起脸,眼里闪过期待。

    乐娘认真地分析开:“我不是故意安慰你。但你要想,假如太皇太后真要对付你母亲,何必那么麻烦,时隔多年后派人送毒?她想杀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依我看,必定是太皇太后时常往宫外赏赐东西,被宫里某个人发现了,她猜到是你们,于是借机混进了那枚戒指,想害慧姨。”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云罗与乐娘对视一眼,心里浮出了一个相同的名字——当时后宫的第二把交椅,贵妃赵雅。

    “我……我需要确实的证据……”云罗慢慢垂下头,攥紧双手,上下牙都开始打颤,只觉身体内好像涌进一股寒气,从胸腔里扩散开,又变成了尖锐的冰,渴望着刺进柔软的肉体,品尝鲜美的血液,洗去仇恨,抹净噩梦。这样的她,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但她控制不了。

    三年痛苦蛰伏,四载煎熬忍受,为的不过一朝饮尽仇人的血。

    乐娘微微皱眉,抬手抱住了她,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好妹妹,冷静点,你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内务府有这些年首饰进出的存盘记录,只要召来管事太监一问,便可真相大白。只是……要如何进那内务府呢……”乐娘有些苦恼,声音变低。

    淡漠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我知道。”

    “什么?”乐娘愣了愣,云罗已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地退出她的怀抱,视线安静地落在地上,又一次重复道,“我知道如何进内务府。”

    她缓缓抬起眸子,盯着乐娘,一字字道,“只要淑和姐姐能得蒙圣宠,协理宫务,便可名正言顺传召内务府上下侍从。”

    乐娘怔怔地盯着对面女子略微苍白的脸,她的手还在隐隐发抖,可一字一句却那样稳定清晰,像是已在深潭里沉浸酝酿了千年。这一刻,乐娘忽然感觉,云罗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从乐坊后巷出来后,云罗直奔储秀宫而去,没想到淑和已不在储秀宫,而搬去了永福宫。

    不愧是妃嫔住的地方,雕栏画栋,亭台楼阁,建的典雅至极,云罗一路走进内室,看淑和已换上了宫装,含笑着走过去拜倒,“给淑贵人请安。”但这一拜还没拜下,便被淑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拦住了。

    淑和秀丽的眉头微蹙,点着她的头嗔道,“姐妹一场,你还跟我来这套?”

    云罗看着她笑了开。

    两人拉着手坐下,侍婢过来奉茶,淑和道,“尝尝看,皇上新赏下的。”

    云罗一掀开盖子便知是上品,再看淑和巧笑嫣然的样子,不禁叹道,“原本我还担心你在宫里无所依仗会吃亏,如今见你衣食宫殿俱都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

    淑和的陪嫁丫鬟青儿嘴快地接道,“这算什么?郡主你不知道,乔嫔的玉坤宫才叫奢侈华贵呢,简直要赶超皇上的寝殿了,就这她还不满意,跟太后要这要那的……”

    “住口!”淑和一拍桌子,喝道,“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青儿委委屈屈地退到一边,“奴婢……奴婢说的也是实话嘛。”

    “你……算了,都下去吧。”淑和扶扶额,有些头痛道。

    等屋内下人都出去了,云罗方低声问:“乔嫔真如此嚣张跋扈?”

    淑和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莫要为我忧虑,她自嚣张她的,我在永福宫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何况……”她的脸略红了些,“何况皇上对我还是不错的。”

    云罗看她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模样,不由地取笑道,“看姐姐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皇上相识多久了呢。”

    “我其实也很意外……”淑和不好意思道,“说起来,我比皇上还大了一岁,不料封完秀女后,他第一个来看的就是我,亲赐了封号‘淑’。他还说,以后定会好好待我的,我……我很满足了。”

    这的确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云罗想到淑和平日的为人,温柔的就像一汪水,又因是家中长女,习惯性地会照顾身边人。而太后专横霸道,赵牧从小就缺乏母性关怀,或许便因为这样对淑和一见钟情?

    云罗回握住她的手,斟酌着道,“既如此,姐姐的确不必与其它小主作一时之争,兴许皇上看重的就是姐姐这份温柔淡泊。还有……听闻当今闲时喜好乐艺,姐姐若是空了,不妨多多亲近乐坊新来的娘子。”

    “你是说……”淑和微微一怔,又像是明白了过来,轻声问:“这也是顾王爷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不重要。”云罗浅浅笑开,垂着眸,看不清颜色,“重要的是,云罗认为姐姐有贵妃之才。”

    屋内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风吹过叶的沙沙声。

    淑和一点点收回手,深深地看着对面人的脸,似在掂量,这一刻,她已不再是一个大姐姐,而是真正的官家嫡女。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坐正身体,启唇慢慢道,“那便——多谢妹妹费心了。”

    云罗灿然一笑,站起身,认认真真地蹲了个万福,“姐姐严重,只怕到时妹妹还要姐姐帮忙呢。”

    两人相视而笑,有些东西已不必明言。

    淑和伸手将云罗拉起来,让她坐下,“你既然嘱咐了我,我也有话要嘱咐你。”

    “姐姐请说。”

    淑和肃容道,“你那个王府虽然比不得宫中危险,但人事似乎一样复杂。你一定要跟灵儿互为依仗,如果可能的话,帮助她早点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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