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匆匆赶到皇室祖庙,有人进去通知了娘出来。娘对于我的突然造访,微微愕了一会儿,后便浅笑着领我走去她所住的院落,边走边柔声道,“你不必担心的,寺中自有上好的大夫留守的,虽是女大夫,但是医技还是很不错的。昨儿一觉得麟儿有异就请来看了,煎了药于他喝了,睡一觉闷出些汗来倒也没事了。此刻正在睡午觉呢。”似想想又轻声补充,“那个大夫是王爷留在这里的,口风很紧,你不用担心。”

    我静静地走在她的身边,慌乱的心神奇地平静下来,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娘的侧脸,年近四十的娘仍是掩不住的风华,此后却要长伴青灯,为什么?

    “什么?”娘回头问。

    我微惊,竟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了,都这样问出口了,我也不想就此再搪塞过去,狠下心来开口问个明白:“为什么你要遁入空门?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抿抿唇,还是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想直呼了吧。

    娘面容不变,也没有任何异样,可我却感到了她一丝很轻很轻的颤抖,这便是母女同心吧?

    就快要踏入园内了,本以为娘不想回答了,可她却在这个时候停住脚步,徐缓开口道,“不是。”隔了一会儿又开口,“嫱儿,你还记得你的乳名么?为娘一直将你叫做悔儿,却从来没有想起要告诉你你的全名。你那时的全名是,林不悔。”

    言毕,她风清云淡地笑了下,道,“麟儿也该醒了,走得快些吧。”

    我呆了下才举步跟上,看她随意挽的发,看她的白衣纱布轻飘,一恍神,似乎又见到了我年幼时的娘,柔柔的看我,“悔儿,悔儿,悔儿……”

    林不悔,林玉鸾不悔。谢娘,其实是燮娘,马夑文的娘子。

    我无声地叹息,加快两步也走进了屋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情如饮水,冷暖自知。

    他们的事情,我没有参与过,所以自然无法干涉,就算……我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一个道理。这一刻,突然释然了,或许,我很久以前就有些朦朦胧胧的了,此刻才真正地释然了吧。又想,或许再碰到他的时候,必定可以坦然地喊一声“爹”了吧……

    进屋了之后,就看到麟儿刚醒来揉着眼睛坐在床榻上看过来,看见我之后小手顿了一顿,然后皱着小脸歪头看了悔儿,半跌半撞地跑了过来,看得我心惊胆战,忙上前半抱着他。近看,才发现他长高了好多,两岁的孩子,已经快到我的腰了,再打量他的脸色,白里透着点红,小脸更是瘦胖适宜。忍不住手痒去捏捏他脂滑小脸,半哄着道,“麟儿乖,喊娘来听听。”

    他也似认出我来,乐呵呵地搂着我的脖颈,“娘……娘……”童稚的、软软的声音唤的我那是心墙塌陷。

    与麟儿弯了一个下午才被小鱼催促着离去,又依依不舍地亲亲他的小脸,与娘说了几句家常问候才离去。

    路上想起麟儿的小脸不由生悲,好想能将他待杂身边,可却又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听见车外头很热闹,于是想转移一些注意力,才掀开半个脸子就看到马车稍前方的画摊边站着一个女人,心下一喜,忙喊着车夫停车。

    本是想直接叫住那人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遂对小鱼道,“你且去将前方画摊子边上那位着青色薄纱衫的女人带到遥梦馆去,我在那儿等你。”

    小鱼十分守规矩,自然是什么也没有问,下车之前嘱咐了车夫几句,然后就下了车去。我看她走向画摊子,心定下,放下了帘子。

    遥梦馆是家茶馆,这里是京中八卦杂事的集聚地,哪怕是路经也会听见一两件趣闻,据说老板是个神秘的男子,可谁也不曾见过。我还在金屋的时候也时常溜达到这里来玩,不过即使是时常也不是多的,毕竟金屋那头还有很多杂乱的事情要忙活的。想起来,我除了给金姨教导之外,也是在遥梦馆学了不少东西。

    在座位低下翻出纱帽带上,下了马车,才刚踏入遥梦馆,小二哥就乐滋滋地迎上来,“客官是要坐楼下还是坐楼上雅间?是一个人,还是等人?”

    我不由失笑,以前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只是来听听杂闻点杯小茶喝喝,小二哥都不屑一顾,如今看我这一身锦衣倒是相当客气起来。这个世上,处处都是趋炎附势的人啊……我默默叹息,然后对他道,“给我挑个最好的雅间,要静的。还有,等会要是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领着个青衫女人来,就带到我的雅间来。”随手从袖中拿了锭银子给他,小二哥看了银子眼睛发直,忙先领路道,“好嘞……客官这边请!”

    我掀眸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跟着踏上二楼,掂掂袖中钱袋的重量,竟发现嫁给高琰之后最大的好处居然是钱多。轻笑而无奈摇头,又想到这男人了。

    最新写过去的信只有这么几句话。“夫君长战,何时得返?恐不止一岁矣。彼时,又是炎炎烈日在望也。家中一切安好,君亦勿忘加食添衣。”末了,还是提笔加了一首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幽幽叹口气,拿了小二哥端上的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呷着,别是一番滋味。

    会来遥梦馆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一就是这里什么人都有,彼此身份都很奇异,久而久之达成默契,再不过问别人的事情,听到的算你的,听不到的也不许强求。所以就算是当今圣上来到这里,亦是不会有人过问。其二便是贪这里的茶。这里的茶似乎都是他们独家栽培的,虽都不是说的上名字的名茶,可是叶香,沏法佳,茶器更是没得说。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也。

    才呷了口茶,雅间外已经有人轻轻叩了叩门,紧接着是小鱼有礼的嗓音说道,“夫人,人已经来了。”然后她推开门,走进来一个女人,正是我要她去叫的那位。我抬头一看,起身迎过去,心里喜悦无比道,“金姨。”

    金姨自是早就知道是我邀她来,一点也不意外地道,“三年没见,性子果真沉稳了不少,也知晓拐了弯找我了。”

    我笑,拉她一起坐下,“我可是聪明的很呢。说来也快,都三年没有见到你了,本就是念得紧了,刚才在街上看到你,想也没想就赶紧喊了你来了。”

    “你啊你,给你分颜色就要开起染坊来了?”她笑着点点我额头,宠溺道,“一转眼你都十九了,记得当初领你入金屋的时候才八岁呢。果真是时光如水,转眼你为人妻人母,而我也老了。”

    “金姨才不老呢!看起来跟双十的女子差不多,甚至比她们更多一丝韵味呢!”我嗔道,推了盘小茶点到她面前,再亲自替她沏了杯茶,“这里的茶与茶点都很不错的,你尝尝。”

    “你这叫什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知道将我捧到天上去。”她笑骂,接过茶抿了口又道,“果真是好茶。记得以前你似乎一得空就爱往这儿跑,还以为你是来听那些趣事,原来是嘴馋贪茶来了?”

    我佯装傲气地昂昂下巴,“自然是好茶,你还不信我口味?”

    金姨失笑,眼眸转转后问道,“你也有三个月没有出门了,今日怎么出来了?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不是什么大事。”我正经起来,将椅子挪近她坐着,轻声道,“麟儿生了病,我放心不下便去看了看。”

    她亦是收了笑,神色严肃起来,“没什么大碍吧?”

    “没有,只是得了些小风寒……他自出生身子骨就不是很佳。不过在我娘的调养下,他似乎身子好起来了,今日我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是生龙活虎的了,缠着我玩了一个下午呢。”我摇摇头,只要提到跟我那儿子,心就软了,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勾起来。

    金姨怔怔,定睛将我看了许久。

    我伸手抚抚脸,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收回视线轻轻摇首,低叹,“果真是岁月如梭。”

    我不明白她为何又叹了这句,是不是在叹岁月的不饶人?猜着猜着就萌生起一个念头,再细细打量金姨。她虽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女子,却看起来仅有二十五、六年纪,不似十五、六刚及笄的生嫩,更不似三十来岁的衰老,二十女子风华正茂的模样。心思一动,低问,“金姨为何从不曾想过找一个归宿?”

    “归宿?”她喃喃念了次,我看到她眼波动了动,很快又恢复平静,尔后又笑了,“先不论我这个年纪,就说我这老鸨身份,谁敢又谁愿娶我?”

    “金姨你就知道诌我。”我微恼瞪她,“我可是在金屋呆了七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与你居在一起的,那时我早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就算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也是能看出那些司马昭之心,人皆可知的男人。说来说去,还不是金姨你自己不肯,才到今日也没有找到一个归宿……虽然,我也觉得那些男人配不上你就是。”

    她笑着随我的意思点点头,“恩恩恩。”明摆了一副敷衍我的样子,我有些气恼她正要开口,她却又提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那个叫小善子的太监来过一回,我已经按照你的信上所说供给他钱了。”顿顿,她看看我,似难启口。

    我原是恼她的情绪被这么峰回路转的,一下子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疑惑地道,“有什么话是我们之间还难以启口的?直说无妨。”

    她蹙眉一会,轻声道,“倾月入宫做了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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