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各式各样的人来往最密集的地方。

    酒杯觞影,姑娘们的细呢软喃,柔躯软香。只要是男人,谁抵挡得住?当然,我是说不出这样的道理来的。这些话全是这儿的老鸨……金姨说的。

    没看错,我说的就是青楼,而且我就住在这个青楼里。

    不过。

    你还真别小看了青楼这个地方。就算是花天酒地的地方,它也是分档次的。

    譬如说我在的这家青楼,就是全京都最知名的青楼,一般人还别想进来。而且它还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它叫金屋。

    记得我刚进金屋的时候也曾好奇地问过金姨,为什么金屋叫做金屋?京都里其他的青楼一律都是取名叫什么什么楼的。

    金姨笑着揉我的头,说了一个词,金屋藏娇。

    这个词我认得,娘教过我。只是到了后来的后来,我才真正地明白了这个词的另一层意思。

    当然,那是后话了。

    我今年十五岁,按照外面的正常女子来算,是及笄的年龄。也就是可以嫁人以及可以用好看的发簪将发盘起来的年纪。

    不过,很可惜,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我在青楼里长大。先不说嫁人,我连发都没有盘起过。

    但是,我又不是金屋的姑娘。

    我是这儿的丫头,还是一个一品丫头。

    金屋优异于别家青楼的原因,不仅仅是在于它的名字,更在于金屋里的姑娘的姿色和金屋的分层制度。

    金屋的楼层一共有三层,而姑娘们也是分三层。

    一层是三品阁。这里住的姑娘都是些稍有姿色,但出身穷苦人家无才艺的纯卖身姑娘。她们的花名都是以花命名的。而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丫头,这些丫头便是三品丫头。都是些刚进金屋笨手笨脚的丫头。

    二层是二品阁。二品阁只住六位姑娘。比起三品阁姑娘们来说,二品阁的姑娘有才有貌,而且都是于家道中落的有钱人家里出来的。与三品阁最大的不同在于二品阁的姑娘可以选择卖身跟不卖身的契约。她们的花名是以一年十二月中的一月,三月,六月,八月,九月,十月命名的。照顾二品阁的是二品丫头,虽然比三品丫头的手脚快了点,但也是进来不过一年且样貌稍逊的丫头。

    三层是一品阁,仅住三位姑娘。三位姑娘独居三层的三个角落,她们不仅有国色天香之貌和出身佳,而且都身怀绝技。另外,她们都是艺姬,不卖身。一品阁的花名是以日月星命名,现在的三位姑娘分别是灼日,倾月,怜星。而伺候她们的是一品丫头,都是有一技之长,相貌端庄且阅历多的丫头。而且一品丫头还有属于自己的小屋。

    另外,三品阁的姑娘一到年龄就会被遣散出楼,运气好的会找到包养的人赎身出去。而二品阁和一品阁的姑娘往往都是被赎身去当妾之类的。

    至于为什么我会成为一品丫头呢?原因有两个。

    第一,我在金屋已经待了七年,阅历甚至比有些姑娘还多。第二,我认为金姨愿意让我进金屋的最大原因就是我这张脸。

    因为丫头们都是要成为姑娘的,所以若没有样貌,怎么为金屋招财?

    但是,没人知道。

    其实,我是自愿进金屋的。

    我是八岁那年进金屋的。

    那年的冬天,娘患了风寒,咳嗽得厉害,甚至带了血丝。但是我们没钱买药治病。

    所以我便出门一家一家地乞讨,希望可以讨点钱给娘治病。

    可能因为是大过年的,没人愿意开门,怕晦气。

    就在我在雪中快冻成冰块的时候,金姨出现在我的面前。

    京都的冬天特别冷,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往日极其爱美的千金小姐也是裹得没有身材而言了,而肌肤也会干裂。

    但金姨不一样。她身着锦制华丽的棉袄塑出纤细的腰身,一头秀发随意用钗子绾起,肌肤如瓷面一样光滑。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打扮得这么随意,却没有一丝邋遢反而那么的美丽。

    于是,我看呆了,一直到她顿下脚步望我,我也没有动静。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由于我不及她的身高,她便这么蹲下来,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锦袍都被雪水浸湿了。

    “你很美。”虽然有些怯意,但我还是直直地看着她。娘说过,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是基本的礼貌。

    她似乎很喜欢我的回答,乐了,“你叫什么名字?”

    “……悔儿。”我迟疑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怎么希望她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悔儿,娘后悔生下的女儿。

    或许是我慌张的眼神被她瞧见,她懂了这名字的意思。又或许是我抱着乞讨用的碗冻僵的手被她发现,她微笑的脸庞染上怜惜,“你很缺钱?”

    我很肯定,那是怜惜,不是同情。

    所以面对她,一向倔强的我竟感到了委屈,“娘病了,但是我没钱买药。”

    “你爹呢?”她又问。

    这回我躲开她咨询的眼神,“我没爹。”

    我的确没爹,别人都说我是娘和人野合生下的孩子。

    野合,这个词我从小就明白。

    她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身子却微微震动。良久,她才又笑了出来,执起我的手,“悔儿,我们去买药请大夫给你娘治病去。”

    金姨的手很暖,不似娘的手一年四季都那么冰冷。

    到如今,我还记得金姨手心的温度,是那么地暖和。因为,那是我八年来碰到最温暖的东西,并且它一直暖到了我的心里去。

    过年大夫不愿意出诊,所以我简单地叙述了下娘的症状让大夫抓了几贴药之后,我就带着金姨到了我跟娘住的地方。

    她这回是很明显地一怔,才迈了脚步走进去。大约是太震撼了吧。我跟我娘住在郊外的山神庙里,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居住之地?

    当我把煮好的药端到娘的榻前,准备喂娘吃药的时候。一边跟娘寒暄的她突然开口了,“谢娘,让悔儿跟着我吧。我会给你一笔钱,以你的才识姿色,离开这儿,定能嫁一户好人家。”

    我端药的手抖了抖。

    虽然我努力装作不知道,但是我心底一直明白,我一直是娘的拖油瓶。

    娘是一个大美人,而且是个有才气的大美人。若不是因为我的诞生,娘就不会被赶出家人。而后来,若不是因为有我的存在,娘也早就觅得好人家嫁了。

    接下来,娘说了一句让我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的话。

    娘说,“不行!我再苦再穷也不会卖女儿!”

    这句话后来就一直印在了我的脑海,所以,我才会进了金屋。

    金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去看我娘,反而微笑地望我,“悔儿,我叫金弄琏。你可以叫我金姨。若是你娘改变了主意,你就来‘金屋’找我便是。”说完,她也没有告别就走了。

    我一直认为金姨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管是金屋为什么叫做金屋,还是七年前,她料定了一定会去找她。

    等娘病好了的隔天,我留下一笔钱和一束头发,就孑身进了金屋。

    娘曾说过,发是可以拿来作为离别和相思的信物,我不会写字,我只能留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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