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敏送费扬武出门,费扬武临行嘱托哲敏照顾一些冬葶。送出门费扬武跨上马刚要走,哲敏却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似乎有话要说。

    费扬武低头问道:“怎么?有话说?”

    “嗯......”哲敏低眉抿了抿嘴唇后道:“阿济格他没什么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没事,也没有受伤。”费扬武知道哲敏心里还惦记着阿济格,“你放心。”费扬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哲敏微微点头似乎放了心,“你别告诉他我问过。”

    “我明白。”费扬武快马而去。

    哲敏折回阿岱房里,冬葶正在屋里陪着阿岱说话。整个礼亲王府已经都撤去了所有红色的物件,阿岱房中更是一片缟素。虽然瓦克达的尸首依旧未发现,但按照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来看,大家都明白瓦克达凶多吉少,那条河流水流湍急能把千斤的巨石冲下山去更别说瓦克达的身体了。

    阿岱时不时地眼眶湿润,不过有两个闺中友人陪伴还算情绪稳定。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似乎腹中的孩儿能给她回应一般。

    锦州边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有一座前朝的陵墓,安葬的是明朝早期的一员朝中大员,当时的洪熙皇帝朱高炽因其有功而命人建造了这座陵墓,还在附近安置了十户人家作为守陵人。百年下来当时的十户人家慢慢繁衍成了一座约有六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最北边的一户人家马厩里传来“吁——”的马嘶声,一匹母马正在产仔。

    “哥,你轻一点,别伤着雪花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焦急地站在马厩外。

    “你别吵!就出来了。”在马厩里为母马接生的时这个姑娘的哥哥。慢慢地看到了小马驹的腿,两条前腿出来后很快小马驹就从母体里出来了。“生了!生了!娘!雪花生了。”

    从厨房里跑出来一个胖胖的妇人,端着一大盆饲料道:“雪花辛苦了,快让它吃点东西。这都折腾四五个时辰了。总算生出来了,大林,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个名叫大林的青年男子看了看小马驹道:“是母的。”

    “太好啦!雪花有女儿啦!”那个姑娘拍着手开心地欢呼道。

    “小树!别吵。让雪花安静地歇会儿。”大林走出马厩打水洗了洗手。

    这户人家姓田,男主人已经因为战乱被抓去做了壮丁战死在沙场上。女主人田李氏,村里人都叫她田嫂子。儿子田大林,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曾经和父亲一起被抓去做壮丁,在战场上受了伤左腿落了残疾,走路有些破,不过也因此被恩准回家务林。小女儿田小树,芳龄十八,是家中的宝贝。

    “哐当”一声,听到屋里传来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怎么了?”小树忙跑进屋去,“呀!我的茶壶。”小树跑过去看到地上摔碎的茶壶,于是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男人。“醒了?哥,这个人醒了!快来呀!”

    田大林一破一跛地走进来,“什么事啊?你总是这么咋呼。”

    “哥,他醒了。”小树指着床上的男人。

    大林凑过来一看,只见这个男人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嘴唇微微颤动,依稀听到“水、水”。“他要喝水,你快去端碗水来。”

    小树忙跑了出去,正好和进来的田嫂撞在一起。田嫂皱着眉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她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男人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无端惹来这么个麻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小树端着水进来道:“爹生前一直教我们的啊。”说着就把一碗水递给了哥哥。

    “救人也要看该不该救啊。”田嫂站在一边瞥了一眼那个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满人,救回来的时候还穿这战袍,这双手不知道杀过多少个汉人呢。”

    “娘,您别说啦。”大林扶起伤者给他喝了几口水,慢慢地他苏醒了过来。

    瓦克达睁开眼睛就看到三个陌生的人站在面前,还没来得及细辨就觉得嘴唇湿润很是受用,忙把一碗水全都喝了下去,顿时觉得舒服很多。“这......这是哪里?”瓦克达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农家。“你们是谁?”

    “我懒得管了。”田嫂转身离去,表现出对满人的极度不满。

    小树坐在一边说道:“这里是芒山村,是我在河边发现你的。”

    “芒山村?”瓦克达皱了皱眉,这个地方听都没有听过,“河边......”瓦克达脑海中有些空白,似乎全然忘却了发生了什么。耳边突然回荡起激流的声音,许久瓦克达才想了起来,自己负伤作战不慎落水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掉下了河......”

    大林接过已经空了的碗,说道:“你一定是被河水冲到这里的,我和妹妹去林子里砍柴发现了你。七天了,你昏昏沉沉地睡了七天了。”

    “七天?”瓦克达一听吓了一跳,“那......”他想问大军的情况,但一看眼前的是明朝的子民便没有问下去。“多谢你们救了我。可是......”瓦克达困惑地看着大林和小树,问道:“可是我是满人,你们是汉人,你们怎么会救我?”

    “你以为我想救你吗?”小树一撇嘴说道:“当时还真想让你自生自灭好了。但是我爹教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我们才救了你。等你伤养好了马上把你送去县衙领赏去!”

    “小树。”大林看了妹妹一眼,道:“去弄点吃的去,要软乎的。快去。”

    瓦克达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是大明子民的粗布衣服。“我的袍子呢?”

    “还袍子呢。”大林说道:“都被水冲烂了。”大林回头看看确定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过我看到你的袍子上绣着团龙。看来你的官制在八旗中不算低呢。”

    瓦克达看看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大林说道:“我以前也是当兵的,看过不少。”

    “你也是当兵的?”瓦克达心中沉了沉。

    大林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说道:“这条腿就是在战场上被废的。就是努尔哈赤最后一次攻打锦州的时候废了的。”

    “那你为什么还救我?”瓦克达更加困惑。

    大林叹了口气道:“其实以前战事未起的时候我们这里经常会看到满人,我们之间还会做以物换物的小生意。那时候我们也有一些满人的朋友,后来战事一起就什么都变了。不过还好,我们这里地处幽僻而且人口极少,只是负责守陵而已。就算打仗也不会打到这里来。况且村子里能上战场的男人都被抓去了,留下的也只是女人老人和我这样的废人。”

    听到大林这么说瓦克达倒是觉得有些内疚起来,其实战乱之下最为受伤的就是平民百姓,这点不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一样。“敢问兄台大名。”

    “我叫田大林,刚才那个是我妹妹田小树。”大林看着已经满脸胡渣的瓦克达笑道:“你放心吧,我妹妹说要去报官是开玩笑的。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村子里没有人知道我们家有个满人。”

    这时候小树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给!厨房里只有这个了。”

    大林把粥递给瓦克达道:“吃一点吧。这年头比较艰难,家里没有什么粮食了。”

    瓦克达看着这碗清粥,果然是清粥,连米粒都很难找到。喝了几口,可能是七天没有进食,感觉非常好吃。很快一碗粥就喝下肚去。

    “哥,他身上还有很严重的刀伤,但是又不能叫大夫来,怎么办啊?”小树问道。

    大林笑道:“我都能给雪花接生,他身上的伤就交给我了。”

    “你?”小树看看瓦克达又看看大林道:“你行不行啊?”

    “你可别小看你大哥。”大林站起来道:“我去林子里采点草药来,马上就回来。”说着就一跛一跛地往外走去。

    看着大林走路困难的样子瓦克达竟然觉得有些内疚,“真是有劳你大哥了,他行动不便还要去采药。”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小树把瓦克达手中的空碗抢了过来,“刚才摔碎了我的茶壶,可别再碎了我的碗。”

    “你叫小树是吗?”瓦克达问道。

    “你怎么知道?”小树蹬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瓦克达。

    “你哥哥刚才告诉我的。”瓦克达可能是躺的时间太久想动一动,但是一动就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背上也是刺痛难忍。

    看到瓦克达脸上疼痛扭曲的神情,小树忙说道:“你别动了,浑身都是刀伤。”

    “我......我躺着难受,想侧侧身子。”瓦克达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小树。

    小树皱了皱眉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帮着瓦克达翻了个身,“真麻烦!受了伤就不要乱动啦!”

    “谢谢。”瓦克达谢道:“有劳了。”

    “小树!出来!”田嫂在门口严厉地唤道:“你哥不在,你呆在里面干什么?”田嫂板着脸看着小树和瓦克达,“给我出来!”显然田嫂对男女共处一室很是介意,虽然瓦克达伤重根本动弹不得。

    小树走出来后田嫂就拉着她到院子里,“你大姑娘家的怎么能单独和这么个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将来要是让人知道了你还嫁人不嫁?”

    “又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小树说道。

    “没人知道也不行!”田嫂拉着小树去另一间房,“你好好待在屋里别出来,等你哥回来后再出来。”

    瓦克达躺在床上听着这一切,不由地感叹汉人的家规之严,就连这么一家农户都是这个不许那个不准的。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田大林不在院子里的两个女人都不会搭理他,瓦克达静下来后就想起了家里的父母和爱妻。

    他们会找我吗?还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七天了,大军应该早就撤离了。阿岱见不着我会不会......想起阿岱,瓦克达的心就像被揪紧了一样。她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办?瓦克达真想马上下床找匹马赶回家,但是刚想动弹就浑身刺痛。

    眼看太阳慢慢下山了,瓦克达左等右等都不见大林回来,刚才喝了水又是一大碗清粥下去,肚子里都是水想上茅厕。这屋里剩下的只是女人,瓦克达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憋着。好不容易听到外面大林的声音。

    “哥,怎么才回来?”院子里传来小树的声音。

    “有一味药要走远一些才能采到。”大林走进屋看到瓦克达一脸不舒服的样子便道:“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你可回来了,我想......”瓦克达皱了皱眉道:“我想上茅厕。”

    “哦!我扶你去。”大林忙过来扶着瓦克达起来。瓦克达一动九浑身疼痛,但他还是忍着下了床。走出屋子他才看到这座小院的样子,土墙灰瓦,小小的场院里一边是马厩一边是鸡窝。去完茅厕后大林扶着他坐在院子里,“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我们总不能总是‘喂喂’地叫你吧?”

    “我叫......”瓦克达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便告诉他们自己真实的名字,于是说道:“我叫阿蓝。”阿蓝,是瓦克达婴儿时期的小字也是乳名,后来代善给他起了名字后就不曾用过了,也只有瓦克达和父母兄长知道,就连阿岱也不知道。

    “阿兰?”小树“扑哧”一声笑道:“怎么一个大男人叫一个女人的名字?”

    “是蓝天的蓝,不是兰花的兰。”瓦克达解释道。可能是坐了下来,一说话瓦克达就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不断地咳嗽。大林见状忙扶着他进屋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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